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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过蝉吗?苍蝇一般模样的蝉,但比苍蝇大许多,和南方的蟑螂一样大,其实它长的也很像蟑螂,褐色短椭圆的肉身,薄薄的透明的翅膀,每当盛夏天气开始热的时候,它们就伏在树上发出唧唧的嗡鸣,此起彼伏。

“其实从春天开始,天气不太冷的时候,就能听到蝉的叫声。”秋君很喜欢蝉,用来和朋友联络的头像是一只翅膀反着淡紫色光泽的蝉,“不过那个时候蝉不多,每只都在寂寞的叫,我们听不到。”雄虫才会叫,它们拼命地叫着,吸引雌虫的注意,然后交配,交配过后很快就死掉了。“那不是很悲伤吗?一生都在地下,好不容易爬出来,又很快的死掉。”崔说,他总是听秋君说起蝉的事情,各种各样的蝉是如何在幼虫期活下来,在土里等待蜕皮,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经历四次蜕皮才能从土中爬出来,爬回到出生的树上进行最后一次蜕皮,变成苍蝇模样的蝉。秋君笑了一下,他耸耸肩膀回答:“大家都觉得蝉这样做很悲伤,不过我觉得它们是为了追逐春天才出生的。”

是因为这样秋君才喜欢蝉吗?崔站在门口想,他和秋君相处了几年,总是听对方讲蝉的故事,从来没问过他为什么会喜欢蝉。

秋君说,他是在春天出生的。说的时候拿出身份证给崔看,指着月日那几位数字,0428,他的生日是四月二十八号。春天出生的人却叫秋,不是很奇怪吗?秋君说他哥哥在冬末出生,妈妈叫他“春”,等到自己出生的时候,春已经没有了,就只好叫秋。“其实叫夏也可以,但是我爸爸觉得夏太女气了。”秋君说的时候一直在笑,没有一点名字被霸占的苦恼。崔也跟着笑,他对每位前来倾诉苦恼的孩子都会看气氛露出一些笑容,并不是真的觉得好笑。笑容往往会让这些孩子觉得自己是在被倾听的,被理解的,他们会鼓起勇气拆毁心墙,暴露出最柔软的部分。不过秋君和那些孩子不一样,他来的时候总是笑容满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老师,你今天中午吃什么了?”“我去的很晚,四楼阿姨给我打了满满一盘子番茄炒蛋。”聊着聊着就会讲起他最喜欢的蝉,“蝉吃树液,它们将口器插进植物的根部,吸取植物的汁液。好像吸血鬼一样啊,在喝植物的血液活着。”崔觉得这个比喻很怪,但是又说不出哪里怪。秋君笑了笑继续说:“不过我们人也很像蝉,是不是,老师?”

人像蝉吗?像吸血鬼?崔思索着这种比喻背后的联想,是说人类也和吸血鬼一样靠汲取别人的生命活着吗?反乌托邦的故事中经常将人比喻成动物,或许对方也是这个意思,我们像蝉一样活着,经历一次又一次的考学,升职,最终在退休的时候,最后一次蜕皮的时候化作成虫。或者人的死亡就是最后一次蜕皮,脱离了肉体,灵魂化作蝉。不是有轮回一说嘛,可能轮回就是蝉化作成虫后短暂的以“蝉”的身份活着的日子。

“上次老师你请我喝的白桦树汁,你不觉得我们也和蝉一样吗?”秋君看他一直没有回答,自己对刚才的问题做了解答。

崔觉得,秋君是一位不可思议的孩子。

秋君之所以总是来找崔,是因为崔是他的辅导员,秋君的妈妈在开学的第一天特意跑来辅导员办公室,领着秋君,对崔说秋君是一个内向的孩子,希望崔能多多关注一下他。秋君当时穿着黑色的衣服,短袖外边挂着一块硕大的绿色的玉蝉。同事等秋君他们走了,说秋君那块蝉水头好,没有瑕疵,全透,一定很贵,得好几万吧,提醒崔让秋君收好那块吊坠。

第二次看见秋君的时候,他穿着一件袖口起毛的蓝色史迪仔短袖,脖子上挂着另一块全透的要好几万的蝉。“我过来看看你。”崔站在教室门口和秋君聊天,秋君微笑着,他抬着头,但是眼睛没有看崔,而是看着走廊的柱子。崔对这样的学生已经见怪不怪,带上四五届学生,就知道只有更怪,没有最怪。“课跟得上吗?舍友怎么样?”崔又问,他并不奢望能听到真实的回答,从虚假到真实,这是一段过程。秋君的面颊挂着微笑,他回答:“是我妈让老师来看我的吗?”“嗯,是啊,你妈说你不接电话,我看你有课,说你在上课,你妈比较担心你,让我过来看看。”崔坦诚的交代了自己过来的原因,他其实很同情秋君,上上一届也有这样的学生,妈妈是控制狂,每天都要给孩子打电话,只要两次没有接,就会给他打电话,在电话里又哭又喊。秋君点点头,温和平静的接受了这个原因,没有像那个学生一样露出凄惨的,好像要死掉的眼神。

“你要注意收好吊坠啊。”崔听见上课铃响了,叮嘱秋君别这样招摇,然后催几个正在往教室赶的同学再跑快点。

后来秋君就总来崔的办公室了,他说反正妈妈总是给老师打电话问自己怎么样,老师跑来跑去很辛苦,他想减轻老师的负担。他差不多每天都来,教学楼和教师办公楼很近,下课穿过草丛的小径就过来了,不来的时候就是去实验楼上课,实验楼在学校另一边,要坐校内公交车才能过来。来了就会聊上一两句,吃了吗,冷吗,忙吗,话题在这几句常用语中打转,然后秋君就会抓住一个话题聊上几句蝉。等两个人再熟络一点,秋君聊起蝉的时间就变长了,有时候会带来几个装在亚克力透明盒子里的蝉标本过来给他看。

“你是真的喜欢蝉。”崔说,相信喜欢蝉的人组成一个教会,秋君一定能做上首席布道官。秋君笑起来,露出牙齿,他说:“是啊,我很喜欢蝉。”一边说一边握住脖子上悬着的玉蝉吊坠。崔指着他脖子上的吊坠说:“你又换了一只。”“嗯,我很喜欢这只,我叫它斑斑。”他一边说,一边将脖子上的吊坠拿下来递给崔看,指着吊坠上一块不透明的色斑。崔小心翼翼的翻看着残存着体温的沉甸甸的吊坠,雕刻的很有趣,是蝉展开翅膀费力飞行的样子。“雕的很好,像真的似的。”崔将吊坠还给秋君。秋君露出牙齿,他很少这样笑,一排牙齿暴露在空气中,握着拳头不好意思的挡住嘴。

他说:“是我自己雕的。”原材料是酒瓶子或者有色玻璃。他太喜欢蝉了,用相机,用画纸都不觉得满足,最终选择用雕刻将蝉带在身边。崔想起刚入学同事和自己聚在一块讨论他的吊坠,忍不住笑了出来。

“老师现在也喜欢上蝉了吗?”某一次秋君讲了十几分钟之后问他。他从倾听的状态回过神,认真思考了一下回答:“嗯,我以前并没有在意过蝉,只知道夏天它叫的很烦。”崔从来不知道一只蝉几乎终生都生活在地下,不知道蝉要经历五次蜕皮才能变成蝉,不知道蝉像人一样喝树的汁液活着,蝉只是一只小小的虫,在夏天狂吼乱叫,让本就闷热的夏天变得更闷热烦躁。“现在也可以说是喜欢上了吧,当然啦,和你这样的狂热是没法比,但是听你说蝉的事情,觉得这样无关紧要的虫子原来也和人一样在艰难的求生,甚至比人还要艰难,就觉得它的叫声也很悲伤了。不过这算喜欢吗?可能只是单纯的对蝉有所改观吧。”崔说,他不觉得自己现在喜欢上了蝉,它的叫声隔着窗户唧唧的响着,好像空气是一片凝结的海水,自己被蝉叫织成的网捕捉。

崔倚靠在门边等着秋君的哥哥春君过来,秋君的母亲在电话里得知秋君的情况,用慌张的声音询问:“老师,我让春过去,可以吗?”“嗯,让谁来都可以,我会等着春来的。”他站在门前,客厅的窗正对着大门,空气奔驰在窗和门之间,鬃毛拂过崔的脸颊,猎猎的响动。他看到窗前摇晃着一只蝉,褐色的,细长细长的,好像马上就要展开透明的薄薄的翅膀。

秋君说将蝉的翅膀收集起来,古代的女子用做贴在脸颊上的花钿,在一个没有水钻生产的年代,这些透明翅膀的生物就承担了水钻的职责。崔有时候上网看视频,看到女人脸颊上贴着一块一块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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