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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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京＆墨玄

陈京进山时，才刚满十岁，紧紧缀在长辈的身后，像一条小尾巴。

墨玄彼时也不过十三岁，只长他三岁，却已经担起了看护山门的重任。

白发白须的老先生笑眯眯向他见礼，拱了拱手，和颜悦色说：“这位小兄弟，我和你家掌门是旧识，前几日曾给他寄过一封信，上面写了今日我将带家中小女前来拜会，还请你放行。”

墨玄没立即答话，视线掠过他，看向其身后的陈京。

陈京也正好奇地打量他，目光相撞，登时一个激灵，脸红躲到长辈身后，严严实实藏起来。

他勾唇浅浅笑了一瞬，复又看向老先生，嗓音清缓，“您身上可带有信物？”

老先生点了几下头，“有的、有的”，从腰间锦袋中取出一枚令牌，呈给他看。

墨玄伸头过去，见的确是掌门信物，难以作伪，便抬起头，“山高路远，你们随我走吧。”

离开时还不忘细心叮嘱其余的人：“不要偷懒，看好山门。”语气温和，并不似命令。

等到了掌门跟前，老先生先是与之一番叙旧，从谈话间墨玄得知陈京的身份—前朝公主。

他再看向站在哪儿一声不吭的小姑娘，眼中有了些许怜悯。

老先生深叹出一口气，握住陈京的肩膀让他到自己身前，神色中竟有祈求的意味，

“那位殿下将他托孤于我，可我已经不能再照顾他…我想普天之下，也只有你这儿能容得下他。”

“虚清，念在往日情分，还请你一定要收下他。”

掌门看了眼陈京，紧锁的眉心悄然有了松动的迹象，“罢了”，他叹出一句，目光久久凝视眼前这位老友，“你我相识多年，我难道还能拒绝不成。”

之后两人又去了里间，细说了些什么，墨玄无从得知。他立在原地，见陈京小心又好奇打量四周，忽然和他对上视线，目光就像敏感的触角瞬间缩回。

墨玄在心中想，这应当是他日后的小师妹了，于是从衣袋摸出几颗糖，走过去在他面前摊开手，“要吃吗？”

陈京微微吃惊，眼睫动了动，觑了他好几眼，才从他手心捡起那几颗糖，声音很轻地说：“谢谢哥哥。”

自那天之后，陈京便成了墨玄的小尾巴，墨玄走哪儿他跟哪儿，有时候墨玄要出任务或者有别的要紧事，只能无奈地同他讲：“师妹，你先一个人好不好。”

陈京不喜欢一个人，但他很听话，松开手说：“好。”

墨玄摸了摸他的头，不放心又给他几颗糖，说他“乖”，然而走出一段距离转头还能看见陈京孤零零站着的模样。

他暗自叹气，隐隐为陈京这样过分依赖别人的性格感到担忧。

有一次他回来得晚了，夜里静悄悄的，他疲惫地走进院门，却看见陈京坐在阶梯上，头埋在臂弯里，仿佛一只等主人回家的可怜小狗。

墨玄的心在那瞬间软得一塌糊涂，轻手轻脚走过去，想要抱起他。

才揽住陈京的腿弯，对方就迷蒙地睁开眼睛，看见熟悉的人，又安心地睡过去，脑袋还在墨玄的颈侧亲昵地蹭了蹭。

嘴里含糊地念着：“师兄…”

墨玄抱着他往房间里走，一边应声，“嗯，在呢。”

“我想你。”陈京下意识在撒娇。

墨玄失笑，胸腔隐忍的颤动让陈京迟钝地睁开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仰头一脸迷茫撞进师兄温柔注视他的笑眼。

陈京霎时脸热，伸手去捂墨玄的眼睛，“不要看我”，说出的话轻轻的，没什么分量。伸出的手也被轻易抓住，随即温暖的手心将他手指包裹。

墨玄娴熟地哄他：“好了，不要闹了。”

陈京被放到床上，墨玄给他掖好被角，轻轻拍了拍，“睡吧。”

他望着墨玄的眼睛，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稳，很快陷入梦中。

梦里是火光煌煌的皇宫，陈京被侍卫抱着躲避叛军，“殿下，等会儿出去后，会有一个老先生接应…和他离开纪国。”侍卫已经力竭，说话断断续续。

陈京在他怀里颠簸地难受，忍着一声不吭。

到了一处偏院，侍卫用剑拨开近人高的野草，墙角处赫然有一个洞口，“就是这儿了…”

陈京被放下来，他害怕地看了眼那洞，实在太小了，于是将侍卫的衣角攥得更紧，转过头问道：“你怎么办？”

年轻侍卫发丝凌乱，脸上细汗如雨，听见这句话怔住一瞬，喉结艰涩地上下滚动，“没事，殿下…”

然而还未完整说出一句话，耳边就响起兵戈交接的声音，叛军越来越近了。

侍卫神色一凛，不由分说推着陈京从洞口出去，只来得及匆匆留下一句，“殿下，自己保重。”

陈京仓惶间回头，从草叶的缝隙间窥见侍卫拔剑待战，然而抢先而来的是一支箭矢，穿过他的胸膛…

陈京捂着嘴，眼球颤动，眼泪划过脸颊悄无声息滴在地上。他不再犹豫，转身拼命往外爬，手被石子磨破了也好似无知无觉。

他知道，他又是孤身一人了。

陈京十六岁时，忽然一夕之间长高了许多，他忧心烈烈扯了扯裙摆，怎么也掩盖不了，于是不肯从房间里出去。

没过多久，墨玄就找来了。陈京听见他的声音很是吓了一跳，飞快回了句“等一下”，理了理没梳好的头发，又手忙脚乱想给自己戴上一支钗子，然而着急忙慌中，不小心把自己弄疼了，吃痛地“啊”了声。

就这样很小的一声，让墨玄不管不顾推门而入。迎面映入他眼中的，就是陈京那乱糟糟的模样。

对方起先还怔忡着，后知后觉眼眶就潮湿了，大概觉得丢脸，闷闷说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墨玄在他面前蹲下身，帮他把与头发勾缠在一起的发钗细心取下来，这之后才看向他说：“哭什么？”

陈京遮住自己涨热的眼睛，鼻音很重，“没有。”

墨玄握住他细白的手腕，将他的手挪开，四目相对，陈京看到师兄眼底温和的笑意。

他笑着说：“师妹学会骗人了啊。”

陈京登时更加委屈，眼泪刷地落下来，“我不是故意的…”

墨玄连忙去接住那些滚落的泪珠，一滴滴破碎在他手心。陈京哭起来无声无息，只有泪水扑簌而下。

“怎么了今天？”墨玄叹了口气，倾身抱住陈京。

陈京头枕在师兄的肩膀，瓮声瓮气说：“对不起。”

墨玄不明所以，只能轻拍他的背，“别哭了，眼睛哭疼了怎么办。”

陈京闭上眼睛，难过地想，要是师兄知道他的真实性别，肯定不会对他这么好了。

可是，可是…

他已经离不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