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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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行远起身喝完水回来,看到隔壁卧室门缝透着微弱的光,陆谨言还没睡。陆行远走到那门口,想抬手去敲门,曲起的手指却似有千斤重。
敲开了门,又能说什么呢,陆行远想。是继续盘问哥哥的做爱对象,还是告诉哥哥他成了自己春梦的主角?
想起白天在餐桌上告诉过哥哥,如果有喜欢的人,一定会勇敢说出口。“我喜欢哥哥吗?”陆行远叩问自己的心,但没有得到任何回答,或许有答案,但他的心不敢说出口。
驻足良久,视线从陆谨言的卧室房门转移到走廊尽头,那里锁着的是死去爹娘的房间,而楼下还挂着他们的遗像。
好像胸口有一块海绵,滴答的雨落在上面,难言的情绪钻进了每个孔隙里,让他难以呼吸。
不知在陆谨言门口站了多久,直到门缝的那点光灭了,陆行远也没敲响那道门。
走廊上的八角挂钟打了五下簧,把陆行远从乱糟糟的思绪中拉回现实,陆行之索性回屋换了衣服,去浴室洗漱,做离开的准备。
洗完脸后,陆行之看向镜中,映出一张苍白俊逸的年轻面庞,因为睡眠不足眼下有些青黑。
陆行之和陆谨言的长相是有四五分相似的,但陆谨言随母亲多,偏柔和,眉毛细弯秀长。陆行之则是更为刚硬俊朗的类型,五官轮廓棱角分明。
压下心头纷乱的情绪,陆行远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天才蒙蒙亮,距离最早一趟的有轨电车还差几刻钟,但陆行远宁愿在街上晃荡也不想在家待了,他有些害怕与陆谨言相对无言。
胡同里,下了一夜雨的道路上积起大大小小的水洼,因为太早,摆摊的小贩甚至还没出来,好一阵子才能看到一个零星的身影。陆行远干脆在无人的街上跑步,权当晨练了。
终于远远传来公之于众,让他成为全京城唾骂的对象,或是随便动一动小手指,让陆家背上如山重的债务,抑或是动用哪个人脉,让自己在牢狱度过余生。
他会这么做吗?自己会让他费一丝一毫的心思去对付吗?陆谨言问自己,这时才察觉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薛绍卿。
回过神来,再次看向薛绍卿,只见他下颌微微紧绷着,却什么也没说。雷霆般的震怒没有落下,毒刺般的嘲讽也没有扎下,只是用那双没有温度的眸子静静看着陆谨言。
陆谨言一直有些怕薛绍卿这样凝视自己,他下意识想移开视线,但或许今后就要相忘于江湖了,最后一次不能再弱下气势。便也回望了过去,恰好捕捉到薛绍卿睫毛垂落下来的须臾,陆谨言觉得一定是自己眼花了,不然怎么会看出几分落寞来。
外面传来刹车时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那司机没有像他的雇主那般恣意地闯进别人家门,而是敲了敲院门,询问薛绍卿是否在此。
薛绍卿起了身往外走去,陆谨言最终没等来一个肯定或是否定的答案。薛绍卿还是那样不可一世,不想听的话就当耳旁风,不在意除了自己以外任何人的感受。这让陆谨言觉得有点窝火,想去拦住薛绍卿质问他的态度。
但陆谨言还是坐在椅子上没动,没被驯服的狗是这样的,人倔它更倔,即使把最好的粮都喂给它也养不熟。
陆谨言憋着股气去关家中大门,薛绍卿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缝中。最后那一眼,陆谨言看到院中石榴树的树影落在薛绍卿身上,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今早上薛绍卿的衬衣没有平时熨帖,皮鞋也不如平时光亮。
围观了全程的陆行远快要乐出声了,前不久营里有个兄弟买发财票中了二彩,请所有人吃了顿饭,陆行远觉得自己此时的心情应该不亚于那位兄弟兑到一万块洋钱时的喜悦*。
可惜他的心情没有感染到陆谨言,李姨把他的手册从楼上拿了下来,提醒他启程时间差不多到了。不过陆行远对今天这个结果已经很是满意,笑着和他们挥手道别。
陆谨言上了二楼补觉,昨晚到今早的事像过山车一样,让他心情忽上忽下大起大落。辗转了好久,心烦意乱睡不着,陆谨言摸出屉子里皱巴巴一张纸,这是昨晚他回来路过招工启事栏时揭下来的,灯太暗没仔细看,只是挑了个钱给得最多的。
这些年“西风东渐”成了潮流,西方的装扮与社交被名门大家争相模仿,大城市的舞厅开了一家又一家。陆谨言揭下来的正是新开业的大华饭店的招工启事。
陆谨言有些犹豫,一来是干暑假两个月那边会不会要,二来是他一贯不适应这些娱乐场所,那地方的玻璃灯塔隔老远都能把他眼睛晃花,三来是他可能会在那儿遇到薛绍卿。
要说为什么要和薛绍卿断,其实陆谨言自己也没怎么想明白,大概是觉得薛绍卿给的钱够花了,大概是心里没挫掉的那点自尊作祟。
好像陆谨言每每做重大决定前都要思前想后很久,但只要遇到一个契机,他又很快能做出抉择。比如他其实可以主动告诉薛绍卿自己要去德国,但他就是会去想薛绍卿会放行吗,放行会怎么样,不放行又会怎么样。
最后索性不去想,选了他觉得最痛快以及对当事人损害最小的方案,那就是和薛绍卿该断就断。
把那张招工启事放在床头柜,陆谨言闭上了眼,决定等期末考完去试试,毕竟谁会不想手里的钱更充裕点呢。
不用顾忌着薛绍卿那边再往家里打电话,接下来的日子陆谨言索性每天去大学里温书。
考完期末,陆谨言从图书馆拿了书出来遇见熟人,这人是美术研究会的会长,见着陆谨言像猫见了耗子似的两眼放光,“咱研究会西洋画班最近在画人物,正找模特呢,你上吧。”
听到要抛头露面,陆谨言赶紧摆手拒绝。会长倒是会缠人的,叨叨了许久不嫌累,陆谨言思忖着怎么样开溜比较礼貌。
“你啥也不用干,搁那坐半天就有薪水拿呢,就去那一天,这是这学期最后一次活动了,我觉得你特别合适,真的。”
陆谨言本来已经找好了离开的借口,听到前半截话时把准备好的托词咽了回去。问了薪水,又和会长确认了具体要求和时间,最后点了头。
次日午后,陆谨言如约去到美术研究会,提前了十来分钟到,没想到学生们热情高涨,已经坐得七八成满了,画室靠近窗户那边放了张红木草叶纹的西洋式沙发。
会长见陆谨言现身在门口,笑着迎上去,递了套衣服过去,“你来了呀。我向话剧会借了衣服,但那边没多余的男装,要劳烦你穿这个了。”
提前没听说过这茬,陆谨言接过衣服低头打量,扬了扬眉表示疑惑,“这我能穿吗?你那天也没说要穿女装啊。”
“抱歉啦。”会长挠挠头,满脸堆笑,“能穿,这衣服很宽松的”。陆谨言没从会长的语气中听出歉意来,倒是觉得自己中计了,也就自己没扛住死缠烂打,明明考完试能放假了还跑来当模特,还得穿女装。
见陆谨言一脸无语,会长打趣,“你要是不想穿,给我们当人体模特也行,薪水翻五番。”
“虽然当人体模特需要光着身子给人画,但先生说了,这是为了精准地掌握了人体结构,而且是打破封建缰索——”
会长又要长篇大论侃侃而谈了,陆谨言干笑两声,赶紧打断,“行了行了,在哪换衣服?”
陆谨言心想自己就是学医的,对于研究人体结构他没异议,但他还不想为了艺术献身到这个地步,真光了身子,在场的人看到自己腿间多余的器官说不定会如何反应。
刚刚说话的间隙,画室又进了一些学生。会长指了指隔壁空无一人的房间,表示可以在那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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