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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谈好价钱后我再出来,在随身的本子上记下女人的名姓和提成的数目,等老板用完再去拿钱。但我没要过张红的提成,每次把老板迎进张红接客的地方,我就走,离得远远的。
因此,我很久没见过张红了,自从那夜分别后。
时隔多日,再看见张红的时候,她刚从床上下来,正推开掉漆斑驳的木门,后头跟着一位神色餍足的客人,客人的手还摸在张红的屁股上,很下流地摸着。两人推推搡搡地,和我迎面碰个正着。
当日,我还不知道张红已经吸上白粉了。张红的气色也是好好的,面颊中浮着两团霞红,穿着紧身的毛衫,领子很宽,内里两条内衣带子歪斜地垂在肩头。
“满意吧?老板下次再来呀。”
几乎是成习惯一般,我堆起满脸谄媚讨好的笑,弓起肩膀,送老板走出狭窄的胡同。再回头,张红已经把门又推上了,很响亮的嘎吱一声。
再听见张红的姓名,是因为柳媚的按摩店被砸个稀巴烂。柳媚招架不住,哭着跑来我的出租屋。我跟着屁股后头去看,砸店的凶汉已经走干净了,只剩满屋狼藉,桌凳斜倒,窗玻璃花裂了一地,呼呼地往里窜冷风。
柳媚在旁边哭,一边抹眼泪一边和我说是怎么回事。原是张红为了买粉借了黑心肠的高利贷,九出十三归,剥了她一身皮子也还不起。所以张红偷偷跑了,藏起来了,那些要债的人找不到她,就来找柳媚。
可柳媚也是一身的苦楚,也欠着很多钱,她男人借的。张红这样,是要把柳媚和她的小闺女害死。
从前柳媚拜托我给张红找老板,如今,因为张红,柳媚又要舍一次脸面求我。
“我认识一个小旅馆的老板,带着你的女儿去那住几天吧。”
从本子里撕张纸,写下旅馆的地址,并兜里刚取的两卷钞票一起递过去,本来是打算给桃桃做两身新衣服的。今年的冬天太冷,我担心她现在穿的棉袄里的棉花粘块,那就不暖和了……还有张红,我始终亏欠她一件红布袄。
在我们村,新嫁娘都得有一件男方家里给做的崭新的红布袄,但当时妈嫌张红是死了丈夫的寡妇,便不肯扯布做衣服。
如今,这件红布袄要化作一抔土,来填柳媚家的不幸。
告别柳媚,我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出租屋,浑浑噩噩地开门,黑漆漆的暗影中有一团模糊的身影痉挛抖动。借外头未落尽的夕阳,依稀能分辨人形——是张红,被那些穷凶极恶的男人们追逐的张红。
第一反应是锁门,出租屋的门锁是两条生锈的锁链,当中是穿过链孔的锁,一插一按,勉强将两扇门扉闭紧。
再拧开屋顶的吊灯,靠近张红。
进一步,踟蹰半分,离得越近,张红身上近乎腐烂的气味越浓,混杂着呛鼻的酒臭,熏得我想吐。
但令我更恐怖的是张红的脸——一张瘦削过头、面颊深深凹陷、枯白干瘦的脸,明晃晃地映进我的眼底。张红的唇也是完全没有血色的、干燥起皮,深刻着几道裂口。
我几乎说不出话,也动不了一下,直到张红扑在我的脚前,我才受惊地退后,被绊坐在地。
张红身上的味道更浓了,她呜呜地哭着,裸露的手臂上烙着很多深浅的抓痕。旧紫添新红,张红不受控制地自残,砰砰砰地以头抢地,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张红不是张红,是一头吞食张红皮囊的怪物。
到天黑透,蜷起的手脚已经冰凉发麻,张红才活过来,默不作声地把散乱的头发理到耳后。寂静片刻,张红看着我,从凹陷的眼眶滚下两行泪。
“北成,我完了,你救救我吧。”
张红欠了十万块,整整十万,我救不了她。因而,我只能看着她的眼睛,然后沉默地摇头。
张红的眼里烧起两团诡异的光,她伸出伤痕累累的手臂使劲地搡了我一下,朝旁边啐了口痰。
“我就知道,李北成!我就不该嫁给你,要不是你那么窝囊,我能跟着刘春庆跑?到现在,你还是窝囊!你不管我,好!我要带李煦桃走!”
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顿谩骂劈头盖脸地砸下,但令我尤其惊扰的是她话尾尖锐的字音。大脑嗡嗡地,没反应过来之前,扬起的巴掌先落在张红的脸上,清脆一声响。
我的哭喊声比张红刚刚的声音还要大。
“你疯了!你是桃桃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你要卖她?你还是不是人,张红!张红!”
“你不也是,吼什么!桃桃是我肚子里爬出去的,我怎么不能……”
“我不是,张红。”
我头一次打断她讲话,头一次对她动粗。因刚刚流过泪,眼眶是通红、滚烫的,隔着一层没得及擦的氤氲水雾,我看见张红脸上戛然而止的愤怒,逐渐被惊慌失措取代。
“你走了以后,妈疑心桃桃是谁的种,我心里有刺,就瞒着去做了亲子鉴定,我想让爸妈安心,也图我自己……”
“但我再没安心过。”
一双眼,颓然地垂下去,肩膀垮塌,像飘零在风中的枯叶,了无生气。
“你不能带桃桃走,你没管过她。”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活的张红。张红临走时要去了我给她买的丝巾,那条丝巾一直被我带着,现在还回她脖子上了。
约莫半个月后,派出所喊我去认尸。
去之前,街坊邻居已经传遍了,胡同里的垃圾箱里埋着一具赤裸的女尸。听说肚子被挖空了,下面穿过一根木棍,身上的肉被野猫子咬得七零八落,是臭味太浓才被好事人挖开垃圾看见的。
太平间里,一个穿白大褂的掀开铁架子床上覆盖的白布,露出一张被划得面目全非横七竖八的脸,继而是脖子,青紫发黑的勒痕,缠着沾满棕褐血迹看不清原貌的长布。
张红的脸,是张红,是张红。
未及看明,涌出的泪眼眶已盛不完,集汇而下,数滴落在裸露的颈,烫得惊人。大脑遭重击,听的看的都模糊,继而遁入彻底的黑暗。
……
我领回了张红的骨灰,生前的人无论再漂亮丰腴或者枯瘦干柴,死后都是睡在这样小小的盒中。我没有钱买墓地,只能让张红睡在荒山野岭中,立了一块小石碑,找人刻过字描过金了,因按字数算钱,所以只有寥寥几字,是
——“李北成之妻张红墓”
金裕的冬天,日头总是苍白冰冷的。风卷起落叶,打个旋,再飘落,李北成把下巴埋进围巾,踏上住院部的台阶。
很响的一声炸在耳旁,李北成匆匆拐进门,和气势汹汹的他妈碰上,暖壶摔在地上,内胆四分五裂,滚了一地的热水。
“妈……”
这声妈喊得格外吃力和无奈,红了眼,李北成束手束脚地站在门口,看着他妈扯着爸走了,头也不回,消失在病房走廊尽头。
襁褓里的婴儿在哭,张红把眼尾的泪一抹,搂怀里噢噢地哄,摇篮摇着摇着,眼泪又滴成连串的珠子,止不住的。
张红哭什么,他李北成能不知道?只是李北成是愚孝的儿子,他心里头知道自己妈想要的是什么,张红肚子里的又是什么,他妈不愿意要孙女,他也不能梗起脖子上去就争执什么男女平等。
“妈不是故意的,你先养好身体,其他事情回家说。”
这个委屈,只能张红来忍。
出院,回家,李北成一个人忙前忙后,跟邻居二狗借了个三轮,办完手续后把张红和闺女拉回去了。他妈站在屋里直撇嘴,没等李北成把母女两安置好,就一头攮过来,要张红别趁机摆谱耍懒,该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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