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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寂静肃然的青石板路,不多时就来到了长春宫。

面色灰沉的皇帝披了件鹅黄色道袍,系带松散,正负手在院落里赏花,他神色恹恹,周身露出颓丧厌世之息,看起来又更苍凉了几分。

“提督来了?”清冷的少年嗓音里透着独属于帝王的威仪,虽他与先帝相较显得青涩稚嫩,气场也并不坚定,但流淌在血液里、属于天家的矜贵,仍让他看起来是那么的高不可攀。

谢欢鸾对贺澜露出笑意,却连个余光都没赏赐给身后的人。

贺澜忍俊不禁,挑了挑眉,迎合地躬身行礼,柔声回禀:

“陛下上次说宫里孤寂无聊,叫臣为您寻个能解闷逗趣儿之人,臣为您找来了。”

“这位余朝柏,是彭老学士亲自推举,才干学识皆为一流,陛下得闲正好让他为您抚琴烹茶,排遣一番。”

七品官级,能进宫侍奉皇帝,是多少人此生梦寐以求之事。

余朝柏跪在谢欢鸾面前,规规矩矩地磕头。

“微臣翰林院编修余朝柏,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欢鸾点头,随口说了声平身,也不多问,只是转身在怒放的花丛中流连。将那里头开得最艳最盛的一朵摘下,回身来到贺澜面前,舒眉展颜,如墨的瞳仁里皆是欢喜。

他将那朵绽放得最绚丽夺目的芍药簪进贺澜头顶金镶边的圆顶礼帽之中,而后一扫之前的颓态,爽朗明媚地笑。

“果然这样瑰丽炫目的花,簪在提督头上,才是锦上添花,平添了几分儒雅俊朗。”

垂眸哑笑,贺澜立在原地不置可否,嘴角似噙着冬日暖阳,又有月辉温婉流转于眼底,不是旁日里的冷面阎王,更像一位风流倜傥的世家子弟。

“陛下谬赞,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转身对仍垂首安静站着的余朝柏使眼色,“余大人,陛下近来对棋弈品茗颇有兴趣,不如您与他叙说一二?”

“是。”余朝柏性格一向稳健持重,喜怒从不显露。因而被二人当了许久的空气,也并无任何多余的神色,只恭恭敬敬地给贺澜行了礼,目送他离开。

“跪下!”

提督一走,谢欢鸾脸上立刻恢复了先前的冷漠,冷喝一声。

一道探究的目光在余朝柏头顶旋绕许久,久到膝盖处传来隐隐的酸痛,才听得圣上尊口轻启。

“起来吧,随朕进来。”

“朕儿时不受父皇喜爱,母亲去的也早,圣贤书都没读过几年,更遑论其他。”皇帝行至静心殿东侧暖阁,惊秋替他脱了道袍,换了寻常穿的湖蓝色便服,示意余朝柏跟上。

“提督怕朕憋闷,给朕寻了许多话本。朕近来读了甚觉有趣,便也想找一位师父,学些对弈品茗饮酒等普通公子们都会的把戏。不过……”

他话音一顿,从桌上拿起菩提手串捏在手心把玩,半倚在铺了狐皮的软榻,“不过朕又觉得甚是麻烦,不如叫人做给朕瞧瞧,权当是自己做了。”

十足的不理朝政贪图享乐,余朝柏本能地有些不喜这样任由宦臣兴风作浪却装聋作哑的皇帝。

但面上并无半点不敬,立刻应道:“微臣不过雕虫小技,若能得陛下赏识,乃臣之荣幸。”

“呵。”谢欢鸾牵起嘴角,做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再次抬眼打量面前这个谦恭有礼的人。

“朕方才与你说了什么?”

没头没尾,问的突兀。

余朝柏愕然,不知陛下为何突然这样问。虽不知其意,但还是答道:“陛下说,想叫臣下棋品茗做给陛下寻个乐子……”

“嗯。”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谢欢鸾拿起小几上的茶盏,又问,“那在这之前呢?”

“您说,您自小……”

“嘘……”

发问又不让说,余朝柏不解,疑惑地抬眸看去。

“朕乏了,余爱卿先退下吧。”枕着柔软狐裘,皇帝挥挥手,懒散躺下。

“明日退朝,爱卿记得来长春宫下棋给朕看。”

“是。微臣告退!”

贺澜躺在黄花梨木的醉翁椅上,底下跪着两个捏脚捶腿的内侍,手旁是吐着青烟的瑞兽,屋内摆设一应奢华至极。

他闭目聆听在长春宫发生的一切,皇帝与余朝柏的对话,一字不错地进了耳朵。

半晌,笑了笑。

“儿时不受宠,母亲也早亡,没读过书,更不会棋艺。想学又嫌麻烦,只叫人做给他看……”嘴角的讽刺轻蔑显而易见,到底是个没读过书、上不了台面的草包,低劣的文字游戏,粗鄙的手段也想与自己抗衡叫板?

既屡教不改,仍想挑战底线,倒不如陪他玩玩。

看他自以为是的步步为营、持筹握算,最后节节败退、头破血流,眼睁睁看那些为他肝脑涂地之人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那时不知是否才能真的学会俯首帖耳?

余朝柏独自坐在回府马车里思忖,揣摩皇帝最后那番不符常理的言行。

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鼎沸的人声渐弱,他瞧着逐渐朦胧的天色里两旁零星亮起的烛灯,忽然柳暗花明,参悟了其中之道。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长春宫的宁静。

贺澜脸上是浸淫朝堂多年的冷峻深邃,鹰隼般的锐利眼神扫视着这里的一切。

“陛下,贺提督……”惊秋的禀报还未说完,贺澜已掀了门帘走进宣政殿,一步一步,如一座巍峨巨峰,顷刻间矗立在堂前。

皇帝正坐在书桌后面看奏折,贺澜风尘仆仆、面色不虞地闯进来,连行礼也省了,就那样抬着下巴,上挑眉眼,蔑斜着他不说话。

“下去吧。”没看到一样,僭越的事太多了,也不在乎这一星半点的礼数。

“是。”惊秋躬身退出书房,又仔细将门关好。他知道,昨夜之事定然瞒不了这位,今日前来,定是兴师问罪的。不知陛下要如何应对,是不是又要……闭上眼,强行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公公来得正好,你瞧这奏折上写的,我怎么读不懂呢?”谢欢鸾起身,手里捏着本弹劾贺澜收受贿赂、草菅人命,侵占漳州受灾难民银钱等数十项罪名,每一条都令人发指。

贺澜垂眸看了几行,声音携了几分讥讽,反问道:“陛下以为呢?”

“公公是父皇钦点的秉笔大臣,又是他老人家亲自任命的十二监总提督,若不忠心为国、一片赤诚,怎能官居如此高位?”奏折被随意扔回桌上,谢欢鸾上前一步,主动伸展臂膀,抱住面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青面阎王一般的太监。

“更何况,公公救我于水火,我怎会因旁人三言两语就轻信了?”

“哼,巧舌如簧。”贺澜伸手把紧靠在胸膛的人扒拉开,脸色并未有因他的假意恭维顺从而变好,反而从内心升起更多的焦躁、烦闷。

“听说昨夜宫里死了个小太监?”贺澜声音沉郁生硬,毒蛇似的目光在谢欢鸾脸上巡视,仿佛要剖开他的假面,探究真心。

内侍本应居住在宫里,但贺澜已身居要职,早就被先帝赐了宅院,迁居宫外,无事也不需进宫。

人可以几天不入后宫,但眼线势必少不了。

于是当贺澜听到昨夜皇帝身边一个在外院服侍的太监,意外死于御花园的人工湖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谢欢鸾动的手。

但谢欢鸾会杀人?几乎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他了解皇帝,两次看见自己杀人都要大病一场,眼底的恐惧和身体的反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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