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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不了。拖下去,他能照着旧档瞎搞,”祝缨说,“我不拿出新档来,朝廷上下不也是比着旧档——顶多老成之人稍稍估算一下。那样是会乱套的,到时候这烂摊子就难收拾了。就算能问冼敬一个罪名,治了他的罪,烂摊子就不烂了?所以不能让它烂,相反,咱们还得想在他们前头做。”
“他们这般行事,这个时候你就更不合适离开了。”
“您要歇几天,小打小闹的维持秩序我能行。朝廷有大政更改的时候,想要从中获益,我做不到。只有您能让十三郎他们听令。
一旦起了冲突,就如双方交战,以正合、以奇胜,有进、有退,有设伏、有诱敌深入,更要随机应变。我定在那儿,就已经算怯战了,只有冲锋,才能让他们觉得我没有背叛。我要是让他们掉头,他们能先让我头掉。这仗还怎么打?
我没有您那样的威信,我得证明一下自己,证明我除了收税、发钱,还能干点儿别的。只有这样,才能短暂震慑一阵子,撑到您歇息完了回来。
不这样,我就是冼敬如今的处境。能顶什么用?有我不如没我。
太夫人福泽绵长,您还在政事堂呢,我着急什么?趁着现在,我得赶紧准备准备,不然没能耐与冼敬掰腕子。”
郑熹的眉头皱得死紧,他知道,祝缨说的是实情。祝缨对郑熹一系向来和善,不用开口就给想到了,有脸子不甩开郑系,刀刃没冲过郑党。她对别人再凶,对郑党没有威慑力。
她对郑奕等人,如果是“劝”、是“出主意”,他们能听,“令”就说不好了。郑熹也不乐见自己人听祝缨的号令,这一点祝缨一直很有分寸。彼此心照不宣。现在,祝缨挑明了。
竟不是哄骗,而是深思熟虑过了的。祝缨必然是有私心的,但也不能说是不管不顾。
郑熹轻轻地说:“陛下是信任你的……”
祝缨笑了:“陛下?他怎么会为了别人改变主意?”
郑熹道:“你这一去,前路未知。你比开别人是有些阅历,但你只能胜、不能败……”
“我一直都是只能胜不能败的。昆达赤更等不及呢。现在只要您放宽心,我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郑熹严肃地道:“既然如此,就要好好准备,只许胜、不许败。”
“是。额……”
“有话就说。”
祝缨道:“现在能管您要人了吧?府中子弟,譬如温家小子,还有金彪,我要带走这两个人,不过份吧?”
郑熹轻松地道:“这个好办。”
祝缨道:“那就说定了?”
郑熹点了点头。
祝缨不再多留,向他辞去。
郑熹看着她的背影,心道:可惜,他没有早早婚配生子,否则他的儿子倒配得我二娘。哪怕生个女儿,族中也有子弟可配。
一时又怀疑,祝缨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否则为什么会没有妻妾?祝缨看身边女子的眼神正得不能再正,全不似有苟且的样子。
郑熹的眉头又皱紧了。
…………
祝缨出了郑府又去陈府。
陈萌正因祝缨被郑熹截胡而扼腕,对妻子抱怨道:“郑七好不晓事!便是丞相,也不能这样的对朝廷大臣。他又不能真心对人,却又将人霸着不放。”
陈夫人道:“他们有渊源,情份与别人不同。”
“咱们与三郎的情份才是与旁人不同呢!当年……算了!”
发了一顿牢骚,再听说祝缨来了,陈萌忙说:“快请!”他衣服换了一半就要往外跑,陈夫人道:“你这不像话!请他过来就是了!”
祝缨于是直入后堂,先拜嫂夫人,再听陈萌说:“郑七今天脸儿不对,他想干嘛?不放你走!”
祝缨道:“他担心府里太夫人的病……”
陈夫人还在想这两句话的关系,陈萌一听就明白了:“怎么?他要托孤呐?”
祝缨道:“已经说服了,户部那里我也安排好了。赵苏、小妹、林风各有职司,我都带不走,这回带阿发他们几个。赵苏、小妹我是放心的,唯有林风,你帮忙看一看。”
“放心。”
“还有,把二郎给我吧!哦,老吴(少卿)家还有个小子还没出仕是不是?也给我。”
陈萌道:“你……”
“快着些吧,甭客气了。你要另有安排就算了,没有安排,就都给我。我得赶紧走,还有别的事儿呢。”
陈萌当即拍板:“好!”
陈夫人道:“哎,再着急也得吃饭,吃了饭再走吧!比别处可口些。”
陈萌也说:“不急这一时。”
祝缨道:“也好。”
祝缨与他们一家就在陈夫人正房堂内吃了饭,皆是家乡特色。祝缨饮食从不讲究,无论杜大姐还是李大娘都不怎么会做她家乡的吃食。陈夫人总觉得她过得太苦了,暗中命厨房好好做家乡菜来吃。
祝缨吃饭也不大讲究,平素吃饭就比别人稍快一些,看起来吃得特别的香。陈夫人看了,觉得自己的苦心没有白费,一个劲儿地让菜。
她不知道,这样的饭菜,祝缨在家乡时也是没条件吃的,在京城吃了也不会有什么怀念之情。
“味道真不错。”祝缨说,也只会说这个。
吃完了饭,她又叮嘱陈夫人:“给二郎备些好用的面脂口脂,哦,带些喝得惯的茶。有帷帽再多带几顶。西陲那个地方,日晒、风沙,都是磨人的东西。”
陈夫人紧张地记了下来:“哦,好好!”
祝缨这才离去。陈夫人连夜准备,不但给儿子准备了,又问陈萌大军会不会路过盐州,听说可能路过,又给长子一家装了两箱子东西。最后又收拾了一个包袱:“二郎,这一包是给你叔父的,你带过去。他府里又没个主持中馈的,这些东西便想得到,也没有咱们家的好。”
陈枚本来不耐烦的,听了要捎东西,才说:“好!都放我箱子里。”
陈萌道:“在外不比在家,要听你叔父的话……”
“爹!我又不是明天一早就走了。”
陈萌道:“敢嫌你老子烦了是吗?”虽然生气,却又不打儿子,只嘴上啰嗦。
啰嗦一阵,想起来还有些公务要办,到书房看了两份公文,又与户部相关,他又想起来祝缨了,把儿子又叫过来叮嘱。
陈枚一张脸皱像像颗话梅,哼哼唧唧地:“叔父都没你话多……”
“我是你爹!”
这日子没法过了!陈枚想,叔父,你明天就带我走吧!
…………
祝缨打了个喷嚏,岳桓道:“你这是怎么了?要是身子不好,别逞强,先在京城瞧好了病再走。”
祝缨将手绢收了,道:“没事儿。说正事,杨先生留下的那些个学生,这些日子都是您在看顾吧?”
岳桓道:“你都要去西陲了,就不必再操心这个了!有我!我总不能一点用处也没有吧?霍昱也出京了,冼敬不能将事情做得太过份。”
“我要带他们走。”
“啊?”
“我要设幕府,正用人呢。他们才出仕,还没怎么沾染一些恶习,我宁愿带一些生手年轻人,从头调-教,也好过与老油子扯皮。他们,我要选几个带走,奏本我已经写好了。特来知会您一声。”
岳桓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道:“好。”
“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岳桓起身:“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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