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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道:“知道你好心。我自有计较。”
陈萌叮嘱道:“你帮王相公也要有个度啊!郑七万一当你是叛徒,他下手可不会留情的。”
陈放一直在旁听着,直到祝缨走后,陈放才小心地问父亲:“阿爹,祝叔父是不是要帮着王相公?他会吃亏的吧?”
陈萌道:“别人都说他心狠志坚,其实啊,他就是心软!最滥好人的一个人。看得明白,却不忍别人受难。不过要交朋友,还是要结交这样的人。心太狠的,不好。”
不过仕林中渐起了为王云鹤说话的声音。还是有一些如赵苏这样的人,觉得王云鹤此举很好。其中不乏聪明之辈。有揭穿是“小人”不愿王云鹤为君子张目的。
也有说王云鹤六十多还不到七十,什么叫恋栈权位?如果这样说的话,那么朝中七十以上的人是不是都得滚回家抱孩子了?要说别说哪一个!
还有人把矛头指向了郑侯等人,郑侯儿子都要五十岁了,他还当什么三师三少?在太子那儿挂什么名?
郑侯也被人说了,却很稳得住。
任凭外面怎么说,他只把郑熹叫过来:“他们惹的事,倒叫老子挨骂!我又没有将王云鹤如何!你说,叫我怎么办?”
郑熹又好言安慰:“既是他们惹的,必不会坐视那些人将话扯偏了去。您也不须着急,我们不出手,自有人有更狠的。”
郑侯咕哝道:“王云鹤想干什么?一把年纪,又想起少年之志了吗?”
郑熹一笑:“这些儒生,志向一直都在的。只不过有的人当真,有的是当是拿来谋爵禄名望的垫脚石罢了。究竟谁真谁假,又有什么关系?合用则用,不合用,还要留着、敬着吗?”
郑侯道:“他,有点可惜了。”
郑熹道:“我明白的,他忙了一辈子,及时退下去,对他也是好事。”
…………
郑熹料得很准,他还没有说什么,京中便又有另一种说法——王云鹤为相二十年,天下皆知其贤名,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仗着是先帝老臣,以势凌君。天下的事,都听他一个人的。
只知有王相,不知有陛下。
这说得也是一部分的事实,新君确实不是个果决的样子,连新人换旧人都办得没个明确的章法。刚登基那会儿,整个朝廷的大臣都有默契地想请他“垂拱”。
当时是大家的共识,都有参与的,现在倒都推到了王云鹤的头上了。
最早给祝缨传这个消息的人不是与士子接触的赵苏等人,也不是方刺史等新交的朋友,而是祝青君。
祝缨认真地问道:“街面上有人这么说的么?”
祝青君道:“是,还说王相公办事比陛下明白呢。”
有点不妙啊!
祝缨想。
她面上仍然保持住了镇定,对祝青君道:“不要去传播这样的话。”
“是。咱们的人不敢胡说的。”
这次的流言可比上次可怕多了!就算是仕林,也得想一想,确实是王云鹤比皇帝可更能干一点。一旦这么想了,就会掉到陷阱里!
祝缨轻叹一声,对祝青君道:“找个可靠的人,传出话来,这是陛下心里有先帝,是孝道!”
祝青君道:“三年无改父道?”
祝缨点了点头。
祝青君小声说:“可是……也快三年了,是不是得准备改了的意思?”
“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吧!”再蠢的皇帝,也不会容忍有人挑战他天下共主的地位。相反,越平庸的,越担心。
祝青君匆匆离去,她没有去找街面上的那些人物,自己拖了件黑衣一裹,跑到个茶楼外面,蹲在仆人堆里。趁着仆人也指点江山说八卦的时候,将“孝道”的说法散播了出去。别人再看她时,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祝缨很怀疑,这样的流言没多久就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但是如果皇帝听了不说,别人是很难找机会为王云鹤向皇帝辩解的。
这件事情,祝缨也觉得棘手。
到得腊月,又有不少地方报了雪灾,“冻死牲畜无数,压倒房屋以万计,百姓冻死者若干”另一些地方又没有雪,地方官担心会影响明年的收成。
这是瞒不住了的。王云鹤与郑熹将几份报灾的折子一并送上,皇帝当时脸色就难看了起来。王云鹤又奏请及时赈灾:“天寒地冻,一旦拖延,就会有更多的是冻饿致死。”
皇帝郁郁地道:“你们与户部拟个条陈来。”
王云鹤应下了,与户部商议过后,还要减免灾区的一些赋税之类。
第二□□上报给皇帝,皇帝突然哽咽了:“先帝在时,风调雨顺。算我登基以来,灾害不断,难道是我的德行有亏吗?我将来如何有面目去见先帝?如何有面目去见太-祖太宗?”
此言一出,大臣们都站不住了,一齐跪倒:“臣等有罪。”
郑熹道:“岂是陛下之过?皆是臣等不能调和阴阳,以致上天示警。”
祝缨心里咯噔一声。
郑熹才干了几天丞相啊?调和阴阳?这是逼着王云鹤走?不走就坐实了恋栈权位……
祝缨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起身说话,动作到一半,一旁鲁太常迅捷地拉住了她,低低嘶语:“别作死。”
一个声音从后面冒了出来:“与丞相何干?”
余清泉!
余清泉侃侃而谈:“世有阴阳,有四季、有日夜,这些都是自然之理。没有总是白天不过黑夜、都是春天没有冬天的。先帝承了秋日的收获,而您不过是遇到了寒冬,这与德行有什么关系?
天道有常。熬过寒冬、国祚绵延,就是您的大功德,先帝、太-祖太宗又能说您什么呢?”
争斗
鲁太常的心弦绷得紧紧的,直到感觉到了祝缨的胳膊卸了劲,他才松了手。再看祝缨脸上,又是一片平静了。
鲁太常心中有疑惑,祝缨与郑、王二人看起来关系都不错,他吃不准祝缨刚才是在打算帮着郑熹落井下石还是为王云鹤力挽狂澜。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主意。
看祝缨现在的样子,仿佛是对余清泉出场表示放心?那是偏向王那?接下来?鲁太常犹豫要不要与祝缨略谈一谈,最后谈一次,听劝就听,不听就罢。两人的情份还值得这么一次。
祝缨也知道自己刚才有点冲动了,之前她已经忍了些时日了,没想到郑熹会亲自出面。
阴阳失调,就是宰相失职,往前倒数几百年,必得免一个丞相应付上天。此事就不能往深里想,祝缨一面看着余清泉侃侃而谈,一面想着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并不像鲁太常担心的那样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的身段一向灵活。
余清泉正经的读书人出身,经史子集比大部分人都强,且条理清晰,硬生生将“失德”这件事给推卸掉了!什么失德?没有的,不存在的!别人也不能硬是跟他犟,说皇帝就是失德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这是在为王云鹤说话,但是面上却没有人好反对。顶多背后再传一些关于王云鹤的流言罢了。
皇帝恹恹地说:“卿之言似有道理,我的运气未免太差。”
余清泉道:“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陛下的功业这才刚刚开始。”
中间卡着一个皇帝,余清泉看着是给皇帝说话的,其他人顿时失了与他争辩的立场,眼睁睁地看着余清泉把话给掰了回来。记住他的人不少,余清泉却并不在意。
直到皇帝说:“罢了,散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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