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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事都推给赵苏,祝缨翻看邸报,忽然觉得嘴里没味儿——陈峦的孙子、陈萌的儿子,出仕了,起手就是正六品。
飞快地浏览完了全部的内容,祝缨轻轻地合上邸报站了起来。
不知陈峦放不放心孙子进京呢?
陈放
二十年来多少能人的天才设想都破产于皇帝死得太晚!
譬如王云鹤,也是有一点“新群登基万象更新,我做一些改革更方便”的想法,哪知能干的先太子死在了皇帝前头,新太子又是那样一个脾气,皇帝活得久,诸王又被纵容成了这样,都是阻力。
譬如施鲲,一位只想安稳混日子的人,与王、陈谋划了一件人生中俯仰无愧天地的事——送了许多年轻精英出京历练储备人才兼避开乱局,为国为民死了到地府都能吹牛的那种。皇帝多活了这些年,眼瞅着精英们都长成了,他们不踏进这场乱局都不行了。磨炼你们不是让你们练好了拳回来打架的啊!朝会上动拳脚只是表面,私底下大动干戈的主力可不就是这群人么?成养蛊了,避了个寂寞!
譬如郑熹,很早到了先太子的身边,起手就是一个詹事,多么的亲密无间,他也乐于为太子扛雷。结果呢?皇帝活得比先太子还长!不说努力付诸东流,留下来成果的也不多。安排了温岳在禁军,皇帝熬到了温岳丁忧。安排了蔺振在皇帝身边、姜植在御史台,皇帝熬到了把这二人调出京。这都什么事儿啊!
譬如刘松年,他被皇帝召进京,是为了准备襄助过度的,这一过度就是二十年,天天在京城里耗着,耗得老刘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活得过皇帝。
又或者段琳,段家相当的明白,他们有仇人,但是问题不大,一朝新旧交替,就是洗牌的机会。结果桌上这一局牌它打不完了!
更不要提英年早逝的先太子一系了,先太子的命不算很短了,多少雄心化成灰土。先太子妃满眼光辉灿烂的人生,“噗”一声,被吹灭了。承义郡王、东宫旧属等等等等……都没了。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就是皇帝自己,二十年前拔除龚劼开始,也是为了好儿子。结果儿子居然不耐活。把好外甥郑熹给了东宫,然后郑熹也跟着蹉跎了好几年。眼看旧臣故人渐次凋敝,剩下的儿子皆不如死了的,皇帝心里也是凄凉得很。
每个人每天都面临着“皇帝活太长”带来的难题,以及衍生出来的一系列题目。世界它居然不照着大家规划的来,总是出意外!
不如意事常八、九啊!
人们不太敢将对皇帝寿数的推测说出来,只能奋力地解着衍生的狗屁题目。
京城里每天都有整个帝国的菁华们惆怅、调整,远在千里之外,还有一个郁郁的人——陈峦。
他急流勇退又安排陈萌往外任去,便是担心儿子脑子不够使,搅进新旧交替的时刻成了别人的垫脚石。新旧更替,他一个老臣上表一贺,自己儿子就又能现到新君面前了,那时候再往京城一放。妥贴。
哪想到皇帝又活了十年?直熬到了他孙子都能出仕了,儿子的资历都攒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怎么安排?怎么安排都是含了口滚烫的羊肉,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早知道该让儿子在地方上攒点资历就火速回京磨着,把脑子磨好了下场迎接交替!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
孙子出仕不是陈峦安排的,皇帝想起他来的时候也没有同他打个招呼。
说不得,只好随机应变了。
“帖子拿好。进京后先拜见陛下,然后拜见各位相公,要恭敬,”陈峦对孙子陈放说,“几位相公眼下恐怕无暇指点你,遇大事或可求教于王云鹤。平日可与你祝叔父亲近,那是一个可靠的人,比别的同乡故旧更可信任,对他一定要礼貌。沈瑛是个愚人,做事做不到点子上,姻亲嘛,礼数要到。”
“是。”
“要始终将陛下排在最前面,便是要蒙蔽,也要将蒙蔽陛下放在第一。”
陈放清了清嗓子,陈峦刺了他一眼,陈放老实站好。
陈峦微叹:“陛下念旧了啊!”
陈放低声道:“是。”
“是什么?咱们好些年没有回京了,京城局势,不是你一个年轻人千里之外看过几封信就能知悉的。去了多听、多看,少说。”
“那想和做呢?”
陈峦轻声说:“现在还轮不到你,你只要站在那里就好。老老实实看三个月,循规蹈矩干上半年,再想着动手动脚吧。要与人为善。”
“是。”
特意算了个宜出行的日子,陈峦亲自将孙子送出了大门。站在门口,陈峦不无忧虑地看着长孙的背影消失在了转角处。
陈萌加急送回来的小儿子忙说:“阿翁,外面热,咱们回房吧。大哥聪明的,一定能够显名的。”
陈峦道:“你哪里知道哟~”
……——
陈放一路晓行夜宿,途中经过了父亲陈萌所辖境内,又跑去刺史府里拜见了一回父母。
陈萌道:“一转眼你也长大啦,到了京城之后先静观其变。你阿翁为相多年,我看诸王未必会安份,是会有人想与你做朋友、拉拢你的,你谁都不要答应。再过两个月我便也要动身进京去了。”
今年轮到陈萌进京了,他倒觉得这个时候让儿子出仕时机不错,自己很快就能再回京带俩月孩子。
陈放道:“阿翁也要我谨言慎行。”
陈萌道:“这就对喽!我这里还有封信,你带去给你祝家叔父。”
“好。”
儿子答应得痛快了,陈萌又担忧了起来,前阵子朝上这一通乱,他身在远处都能感觉到那种紧张。儿子能够应付得来吗?
陈放道:“儿入京之后不过是个六品,想出事也出不了大事的。”
陈萌道:“六品与六品也不同啊!在陛下身边,嘴要严,要恭敬。”
“阿翁也是这么说的。”
陈萌又殷殷叮嘱:“什么沈家、冯家,走动走动也无妨,遇事不要听他们的,也不要为他们递什么话。”
“哎。”
陈放听了父祖两耳的教诲,又被母亲好一番关爱,将他的行李重新整理了一番,又添了几身秋冬的衣服才放儿子上路。
到京畿地界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中旬了,陈放已经换上了夹衣。
这一日到了驿站,核了身份,驿丞才说:“小官人这边请。”便见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几个男子起身,上前问道:“可是陈相公家的郎君?”
仆人要上前,陈放拦住仆人,自己说:“我是陈放。”
当先一个带点稚气的少年上前一揖,道:“在下姓祝,是鸿胪祝少卿的学生。奉老师之命前来迎接郎君。”
陈放看他个头不太高,看着有点紧张的样子行止却有礼,便和气地说:“原来是叔父的高足,叔父进京路过舍下,你是不是也一同来过?”
来的少年就是祝炼,他被祝缨安排到驿站里蹲陈放。他以前也领些任务,但是完全独立完成且跑这么远的大活,这还是头一次。
意识到自己紧张了,祝炼稳了稳神,道:“正是。”
“里面说吧。”
陈放比祝炼大几岁,陈峦尽心教导的孩子,气度看起来比郑家家塾那些人还要略强些。以祝炼的眼光看,他的身上也带一股极自然的“贵气”。
两人进房坐下,陈放先问祝缨好,祝炼也代答了。祝炼道:“老师在京中不得出来,所以让我来知会您一声。京城近来发生了一些事情,请您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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