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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云鹤道:“多带些人手,擒贼先擒王。还要押解,大理寺的人手够吗?吏部也选两个认得田罴的人跟过去,认一认人。”
裴清手心捏了一把冷汗,心道:祝缨可千万不要认错了呀!
…………
祝缨手心里也捏了一把冷汗。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她这一路出来,衣食住行都不如在京时便利,胜在心情舒畅,也不怕露馅儿了,也不用应付各路上官了。虽然路上不免要拜访一些官员,比起在京城那样八面玲珑,实在是省心不少,正可歇上一歇。
别人与她就有一点差别了,同样的生活不便,不一样的心情。尤其是祝大,他开始出行几天,老封翁的派头是很足的,商队也奉承,自家仆人也照顾。
千不该万不该的,他听到侯五跟曹昌说:“老翁不识字呐?哈哈,读字读半边儿……”
只这一句也就罢了,不合又过两天,听侯五说:“不洗脚,老封翁不也不洗脚的么?我还以为贵人们都挺讲究呢……”
更让祝大担心的是,侯五这嘴是真没个把门的,说:“咱们三郎是不是有点傻?跑这么老远当知县,图什么呀?”
侯五在这嘴上吃了无数的亏,临行前,金良千叮万嘱的叫他留意,他见祝缨的时候就索性不说话。我不说话,你不就听不到我说怪话了吗?可是这嘴,有时候就是管不住。
等侯五发现祝大不开心之后,侯五也尴尬了起来。祝大没听到他夸祝家人:“纵有种种土气,从不造孽。为人大方,也不作践下人,也不糟蹋粮食……”
祝大悄悄跟张仙姑抱怨,张仙姑道:“家里的人你就要撵!那也是金大荐来的,荐的时候就说嘴不好、人可靠。”
祝大还在嘀咕。老两口又拌了一回嘴。随着家乡越来越近,祝大还想“祭祖”,把花姐都弄急了:“干爹,老家那么些人认得你们,叫人说小祝的出身……”
“出身怎么了?”
花姐道:“您祖上三代是良民吗?都知道您先前是……还吃过官司。闹出去,小祝官都没得做了。”
张仙姑又要跟他拼命。三人这番争执还都得背着人,压低着声音。
其实他们只要不刻意大声,别人也不是很有心情偷听的。杜大姐离京越远越惆怅,祁泰晕车,祁小娘子跟她爹怄气。
祁家也没什么家底,侯五一张嘴:“咦?不是算账的么?咋自家还这么穷?”
祁小娘子气个半死,她爹是会算账,又不是会挣钱!不但不会挣钱,还不会讲价,她把家里那些家当挑挑拣拣,能带的都带上,自己还想跟人借口锅自己做饭——她爹忘了讲她的衣食。
在第一处驿站休息时,她去借锅,被杜大姐看到了,杜大姐告诉了花姐。花姐正吃着饭,看她在灶下忙,就招呼她一起用饭。张仙姑热情,还说:“驿站这里都有配给我们的饭菜呢,不差你一张嘴。是不合口吗?”
东家大方,祁小娘子就更觉得自己的爹不靠谱了,她就算要占这个便宜也要把话说清楚:“家父没有讲管我的饭。”张仙姑道:“害!就多添一把米的事儿。”
祁小娘子去找她爹,发现祁泰已然坐好了,连她的那份饭菜,驿站都给他们送过去了。
这个爹能在东家混下去吗?祁小娘子十分忧愁。
只有曹昌和小吴好一点,曹昌还担心父母。
祝缨则在愁着一件事——钱。
她到了地方上是不好就手刮地皮的,手头至少得有一笔钱预备开销。日常生活不算,她是做县令去的,她还有上司呢,那会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她拜访田罴,一是因为认识,二是为了蹭钱。
熟人嘛,总会送一点盘费的。官场上也是这样的,一般有路过求见的,多少都会给一点。
现在倒好,进退两难,蹭钱蹭出个案子来了!
…………
祝缨去见田罴的时候做好了遭到冷遇的准备,他俩没有多熟,年纪差得也大,她以前也没给田罴送过礼。如果田罴不见她,她也不觉得意外,不过,钱,总是能蹭到一点的。
起初,事情与她料的不差,田罴没有亲自来,派人送了一点钱。祝缨打算亲自去道个谢。在府衙外面,她看到一个脸生的官员往外走,看服色本地应该只有一个田罴才能穿成这样。她于是问了一句:“那是谁?”
旁边有人说是田罴。
祝缨当时不动声色,道:“原来如此。”她胆子也大,径自带着曹昌、小吴两个,上前向“田罴”道了谢。
“田罴”皱了皱眉,道:“哦,原来是你?区区钱帛,何足挂齿?你走得远,何必再跑这一趟?早些上路才是正经。”
祝缨听他是很地道的京城口音,看人,是个四十上下的模样,蓄着须,人也白净。也不像是做粗重活计的样子。说直白一点:不像土匪。
祝缨道:“有些商人随行,略住一住脚。且下官前日旧伤复发,有些不便,许要多住两天。既然要滞留几日,当然要来拜谢啦。”
“田罴”道:“那你应该好好养伤,养好了好赴任呐。”
“您说的是。”祝缨礼貌地与他道别,回到驿站就写了信派侯五送进京去。
然后就是焦灼的等待。
案是她报的,她至少得跟派来的人接个头。
她不知道朝廷会有什么反应!雷霆万钧是一种反应,傻子太多打草惊蛇也不是不可能。政事堂里没笨蛋,郑熹、裴清也不傻,但是具体做事的人不一定没有疏漏。她想安排祝大、张仙姑、花姐等人先行,或者往回走一段,又怕路上没人照应出意外。与自己一同等在这里,更怕出意外。
她往街上转了一下,想打听一下“田罴”的风评。听到有人说他收受贿赂,还有人说他的“夫人”嫉妒、贪财之类。祝缨又绕着这座衙门转了几圈,数一数府里有多少人。
随行的商队里已经有了些疑问,张仙姑和祝大也问她:“咱们怎么不走?你怎么好像要在这里住下来一样了?不是说要限期赴任的吗?”
祝缨一肚子的话对谁都不能说,只能说自己不舒服,想“稳一稳”。张仙姑道:“花儿姐啊,你给她看看。”
花姐一摸脉,疑惑地看向祝缨,祝缨对她使了个眼色。花姐道:“旧伤,不碍事,养一养就好。”张仙姑又张罗给祝缨进补。花姐则等到无人时再问祝缨:“有什么事么?”
祝缨摇头:“过一时你就知道了。”
“养伤”足养了七日,侯五随同苏匡、阴郎中到了驿站。
…………
祝缨与阴郎中也是熟人了,两人见面却不及寒暄。阴郎中率先问道:“情况如何?”
祝缨先看他们的随从,大理寺带出来的都是青壮,足有二十人。苏匡问道:“这些人手够不够?”
祝缨道:“进来说。”
三人密议。
苏匡之前抓人都是直接到场,宣读,抓。审完结案。
阴郎中道:“还未验明正身,不知究竟是不是田罴呢。”
祝缨道:“‘田罴’是本地的主官,直接冲进衙里拿人是不行的。如果他是真的,不用二十个人,苏兄带俩狱卒就能办了他,横冲直撞是冒犯朝廷命官。如果他是假的,反咬一口说咱们是匪类冒充官员,调动了衙役把咱们等人都拿下了也不是不可能。”
阴郎中道:“他不束手就擒还想造反不成?”
祝缨道:“至少可以骗本地官吏与咱们缠斗把咱们拖住,让他能从容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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