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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道:“周游他爹的福荫太厚了!马将军如果不是十世修行的好人,功德怕是破不了周游的金身,反而要被他的福荫所制了。”
金良问道:“怎么说?”
祝缨道:“据我今日所见,九成九不是周游。现在两府都被架在火上烤了,不能我一说两府就拿了我的话当真,必得拿到真凶才成!要缉拿真凶,就得把受害人身边的人、事、物过一遍筛子,马将军,经查么?”
几个南军校尉一齐说:“老马是好人!”
祝缨道:“打老婆吗?骂孩子吗?罚过手下吗?别告诉我‘男人都这样’,以上,都可以叫做为人暴戾、刻薄寡恩。还有,他死在娼家,这也可叫做私德不修。”
她看着金良努力按住四个同袍,按下了葫芦起了瓢,笑了:“市井百姓可不爱听你们这个马将军多么有义气,他们就爱听曲折离奇。死在娼家,死前口角,这事就值得在人们的舌头上住俩月了。无论有什么话,你越辩白,他说得越起劲,越觉得你是在掩饰。最好的办法是冷着,让这件事过去。或者,用另一件更值得费唾沫的事掩了。现在,不但你们闹,他闺女也闹起来了。盖不下去的。”
何况,从女尸以及风评上看,啧,这位马将军,内里未必就很好了。
金良道:“别说风凉话了,快说怎么办吧!难道就这么放过周游?”
祝缨问道:“你怎么比我还恨周游呢?”
几个南军听了这一句都狐疑起来,祝缨道:“你们是想找到真凶,还是只想咬周游啊?”
“真凶真的不是他?”
“九成不是!你们还要把事情闹大吗?对老马可不利。对那个小娘子,更不利呀。她已经闹出来了。万一,周游一出来,他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那小娘子呢?一旦她父亲的名誉受损,她将来恐怕要更艰难了。”
金良道:“那孩子的性子,执拗得很!老马是个好父亲,养这女儿可精细哩,也叫她读书,也叫她管家,老马……”
祝缨道:“我会查到真凶的。甚至他们有些不便明说的证据,我也可以……你们要想好了,如果不是周游,你们要怎么收场?”
几个南军道:“我们要真凶!只要有实证!至于周游!哼!他要是无辜的,我们给他陪罪就是!”
金良忙说:“你们傻吗?!他不得蹬鼻子上脸吗?”
南军一齐起身,对祝缨一抱拳:“我们信金大,金大为兄弟做的保,我们也就信兄弟。兄弟你,不要让让我们失望啊!”
祝缨道:“这样吧,你们的义气我是佩服的。我查真凶,无论公布的是谁,我会把我的怀疑都会告诉你们,你们自己看着办。如果老马被查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尽力掩盖,掩盖不了,我帮你们想办法。实在盖不过去,别怪我就是了。”
“多谢!”
“不客气,看金大哥的面子。不然几位这样过来,我也是不会见的。请——”
金良叹了口气,走在最后,问道:“老马……”
“我看了女尸,身上的痕迹不太好。老马真没什么癖好吗?”
金良道:“他娘子前两年走了,男人么,去娼家有了相好也没什么。”
“嗯?”
“哎……别跟你大嫂胡说啊!”金良低声道,“不至于是因为争风吃醋吧?”
祝缨道:“那可说不好,你心里有个底吧。不见得是什么正人君子。”
金良心头一沉,一抱拳,走了。
寻常
金良等人走后,祝大、张仙姑、花姐忽啦啦都拉开了房门跑了出来,就在中间那间门房里围住了祝缨:“又出什么事了?金兄弟怎么跟别人一伙来找你了?”“怎么这两天上门的人都这么瘆人呢?”“还是那个案子吗?”
祝缨关好大门,拿顶门杠把门给顶好,就着张仙姑手里的油灯的光,看了看家人关切的脸,笑道:“还是那个案子,昨天那边来找、今天这边来找,咱们两边的东西都不接。”
祝大有点庆幸地说:“你也不早说,周将军得罪的是金兄弟!嗐!”
张仙姑道:“说了你能怎样?”
祝大道:“那周家的东西就不该接,还得跟金兄弟说明白了。”
“你可别跟人家表功了吧!那是你的功吗?”
眼见他们又要吵起来了,花姐道:“同金校尉讲了,他还不觉得,他那些朋友怕要以为三郎在索赂了,还是不说的好。”
张仙姑道:“对呀,这人情跟乡里一样的,卖好也得会卖呢。老三啊,那个姓周的也不是东西,不能叫他吃个教训啊?”
祝缨道:“他的案子上达天听,不好动这个手脚的,关他几天叫他吃点苦头罢了。”
一家人都很惋惜。
张仙姑道:“只要跟咱们家没关系就成!睡觉睡觉!哎哟,老三,你还没吃晚饭吧?怎么回事啊?皇帝不差饿兵呢!你快回屋去,我这就把饭给你拿来,放蒸笼里呢。”
花姐就去帮忙,一会儿祝缨把身上的官服换了身布袍子,那边饭也摆了下来,三个人看着她吃。祝缨抱着碗一边吃一边听他们念叨,什么花姐今天开始开方配药了,现在是郎中了。花姐道:“都是很常见的时气病,春夏之交换季的时候嘛。背几副方子,差不离的脉,稍作一点增减,也算不得什么本事。”
张仙姑就说这样是很了不起的:“你知道症候呀,不像我,就烧符灰的时候觉得可能是,就摘两片药草叶子搁里面混着煮。”花姐从来不知道张仙姑的符水里还有药,也觉得惊奇。张仙姑道:“就听老人家说一说嘛,什么金银花去热解毒的,我觉得是热症,就顺手加一点儿。光靠符水,那是不成的。”
又因为连着两天家里来了两伙人,来头都不小,他们就又讨论起案情来。张仙姑说:“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往那个地方去,还斗气,能是什么好东西?”祝大道:“那也不一定,你瞧那个马将军,有那么多兄弟为他身后事操心,活着的时候一定是条讲义气的好汉。”花姐说:“周将军看着一个纨绔,不像会亲手杀人的。”
祝大又问祝缨:“老三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缨道:“才两天,哪就看明白了?明天还得接着查呢。”
张仙姑嫌祝大打扰祝缨吃饭,然后两个人又口角起来。花姐此时才慢慢适应了祝家的氛围,见祝缨四平八稳地吃着饭,一点也不为父母之间的激烈冲突所动,有点心疼祝缨:难为她还能吃得下去。
他们闲聊,祝缨很快吃完了饭,张仙姑收拾碗筷喊祝大一块儿烧水去,祝大又说:“柴剩不多了,明天去市里叫人送一车来……”
花姐留下来问祝缨:“这案子两边都不太好相与,我看他们,怎么有点儿冲你呢?”
祝缨道:“他们冲郑大人、王大人的时候你没见着,人家直接搬出了陛下,厉害不厉害?”
花姐点头道:“那咱们家这里已算是小阵仗啦,我懂啦,咱们还照旧过日子。不过,就怕他们冲不动那两位,却拿咱们来撒气。”
祝缨道:“我已想好了。”
“要家里做什么吗?”
祝缨道:“两头的礼哪个也别接,真扛了雷,我找郑大人要好处去。”
花姐犹豫了一下,道:“我有一句话,你只当耳旁风吹过——郑大人待你恩重如山,可有些时候……”
“也别跟他把实底全交了出去,对不对?”
花姐笑笑:“你有的本来就少,你好歹给自己留一些儿。你早些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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