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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老头才有的爱好。”
玉知来时在后座蜷着小睡了一会儿,腿还有点儿麻,下车时趔趄一下,现在正扶着车门小声嘟囔。比起这些荒郊野岭的地方,她还是更喜欢在城市里走动,比如上周两个人一起去看了场电影、吃了一顿挺好吃的川菜。但邢文易的生日由他自己做主,做孩子的只能乖乖跟上。
金秋时节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意融融,让人只想打哈欠、钻进被窝睡个天昏地暗,玉知靠在车门边,两分钟过去,眼神还是迷迷瞪瞪的。邢文易看她这一副懒懒的样子就头痛,哪里会有小孩惰性这么强?十几岁不正是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年龄?
“你不想去就在车上躺着,我给你留个窗,”邢文易语气不咸不淡、不冷不热,但就是有股说不上来的阴阳怪气:“别把你给憋住了。”
“我没说不陪你,你少来。”玉知终于把车门合上,伸了个大懒腰。她盯着刺眼的阳光望去,停车的地方离水库岸边不远了,估计也就五十米。她站在这儿深深吸一口气就能分辨出空气里的水的味道,混杂着泥沙、水草的淡淡腥味;更近的地方又有岸边被阳光烤得干燥的温暖草木味。这就是野地里的味道,很开阔。
她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去钓过几次鱼,不过都是一个人在旁边自己玩自己的,只有鱼上钩的时候会注目一会儿,这项活动通常会持续到日暮时分,小红桶子里装满半掌长的鱼,回家以后处理干净,奶奶会把小鱼铺在铁网上用柴火整夜烘干,第二天再下锅油炸。油炸时香味会迅速蔓延到家里的每一个角落,玉知就会被勾到厨房里,看着炸鱼从油锅中盛出沥干、装进一个大搪瓷碗,抖动着拌匀香而不辣的辣油。
玉知脑子里回忆着那些记忆片段,却突然发觉有些细节已经模糊、记不清楚,心里有点感伤。奶奶是个手很巧的人,会做很多好吃的东西,在她去世半年后爷爷拿出冰箱里最后一个玻璃瓶,低头对她说:“你奶奶腌的萝卜条,最后一瓶了。”
那瓶萝卜条吃了一周,玉知想慢点吃、慢点吃,因为吃完了就再也吃不到,爷爷和奶奶一起生活了几十年也不能做出和她一模一样的味道,而她太小了,根本记不清楚那些步骤流程。关于味道的记忆是奶奶留给她的遗产。
邢文易把后备箱里的鱼竿、配件都拿出来,是别人送的,但他根本不钓鱼。玉知还以为邢文易是全能的,没想到他居然在网上查钓鱼的教学视频,打算现学现卖。
玉知提着小工具箱,而邢文易两手提上所有重物,一前一后向岸边走去。水库这一片区是不禁钓的,顺着岸线放眼望去有几个人在远处垂钓,不知收获如何。
邢文易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支开折迭凳、放桶调饵,他随身带着个小本子,做了一些学习笔记,他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推进进程,打窝、上饵、调浮漂,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他们这一片没有水泥平台或者堤坝,脚下踏着的是沉积出的砂石岸,玉知对钓鱼毫无兴趣,就扔下凳子蹲在地上选石头,捡漂亮的玩。邢文易偶尔回头看一眼,确认她还在视线范围以内。
玉知闲得没事做,看见岸边有些塑料垃圾,就戴了个调饵的一次性手套捡垃圾,收在他们来时装东西用的环保袋里,打算回城的时候再找个垃圾站回收掉。
邢文易看着她越走越远,放声问:“你在干什么?”
玉知拎着那个大口袋从远处跑回来给他看:“捡垃圾。”
“捡了干什么?”邢文易一下没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做环保,不过话一出口就知道了:“你在做清洁?”
“对,要不然塑料分解不了,掉到水库里去,好脏。”玉知把口袋收拢,问:“这水库里的水是不是用来喝的?”
“主要是用来防洪。”邢文易看见浮漂动了一下,心一下收紧,话也打断了,他一收杆,线的末尾真荡回来一个小东西,他收回手里一看,那小鱼还不到玉知的手指长,玉知说太小了,他也觉得,就把钩子小心翼翼取了,把这小鱼给放了。
“防洪,”玉知接回被打断的话题:“还有呢?”
“雨季的时候就不会让下游发洪灾。”邢文易把钩子重新抛进水里,一边慢慢解释给她听:“因为它把上游的水存住了,开闸一点点泄洪,下游的河道就不会有压力。”
“我们以前住在职工宿舍,那条河就是一条支流。旁边是建了河堤的,就是河两边立起来的水泥的部分。到了六七月雨季涨水,水面慢慢淹到那个楼梯的位置,是不是?如果水库不蓄水,直接开闸,会全部漫到岸上来,淹到马路、还有地势低的房子。”
“你还没出生的时候,九八年……我刚刚来这边上班,那时候这边还完全没开发,河道两边没有现在这样修整。那一年特大洪灾,我们车间的办公室全部被淹了,我们当时都在搞抢修、组织巡堤队,一边把一些资料文件搬到高层的办公室去,一边配合部队,大家一起把沙袋堆起来。”
“那你当时不也是住在宿舍吗?被淹了没有?”
“我们家在坡上面,地势高些。完全被破坏的话,就住到后来的安置小区里去了。那时候我们全搬到高楼层,大家挤一挤一起住,怕落单没有照应,后来看电视才知道各地抗洪牺牲了好多人。”
玉知听得心里有点儿怕怕的,凑到邢文易身边:“你当时也在抗洪呢?那个巡堤队?”
“我没有,当时我还在高炉,要搞抢修,怕仪表失灵。那时候就是你大爷没调走,在这边当厂长,九八年以后,河堤就修缮起来了,做了很多洪灾应急预案、和水文水利联动加装了一些监测设备。”
玉知并排蹲在他身边,她无意识咬嘴上有点干翘的皮,扯出一点血腥味。
“要是以后还有这种事……”她的脑袋偏了偏,头轻轻靠着邢文易坐着的大腿:“我也不想你去……好吧。我觉得好伟大,但是你不准去。”
“嗯?”邢文易低头看她:“……怎么了呢?”
“就是,不管怎么样,这种有危险的事情你都别做。”玉知越说声音越小,最后邢文易都要听不清楚了,“你千万不能出事。”
“不会的,我不会的。”邢文易又伸手摸她的脑袋了,玉知看着阳光下波光荡漾的水面,突然觉得毛骨悚然,她说,“你死了我怎么办?我都不敢想。”
邢文易听她的话觉得窝心,又没忍住逗她:“要是我九八年没了,这世界上就没你了。”他不太想让玉知在生死这方面深入地想下去,因为无论如何这都是个悲观的话题,总有一天他会死,玉知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她会害怕。因为现在她还没有遇到她自己的爱人、没有拥有自己的孩子和家庭,她现在只有一个爸爸,爸爸死了天就塌了。
玉知想起爷爷奶奶,还有更早离世的母亲,以及去年年底也离世的外公,心里一阵发苦。她刚才回想着奶奶做的烘鱼干,正是伤感的时候,邢文易就和她提起什么洪灾、什么牺牲。诸如洪灾、地震一类的天灾实在非人力所能抗击,她只祈求自己唯一的至亲能得以存活,不要让她本来就五亲缘薄的人生更添一重悲剧色彩。
小孩子想事就容易往极端钻牛角尖,邢文易和她讲九八年她就能联想到邢文易遭遇不测,哀哀戚戚、愁云惨淡。
邢文易看见浮漂又动,这次上来的确是条一掌长的鲫鱼了。
邢文易的确对钓鱼缺少兴致,觉得钓这一条鱼回去炖个豆腐也足矣,不必大开杀戒,索性站起来收了杆子。玉知前一秒还在感伤,后一秒就开始讶异于他的速战速决、毫无留恋,而邢文易提起那个她放在脚边的环保袋,低头对她说:“走吧,我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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