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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宁古塔呢?会不会更冷?会不会有暴雪,会不会断了食物,会不会饿死,甚至是冻死?”
雪拥蓝关
额讷含笑看着他, 笑意和蔼,无可指摘,犹如庙堂里供奉的菩萨。
绰奇仿佛有点回过味儿来了, 甚至乐了,“您高瞻远瞩!”
毕竟小端亲王今儿没事找事来呲哒他们一顿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因为他们把舒氏送到了宁古塔嘛?其实还多亏了他今儿一番话,不然他不会想到这么一层,既然要表忠那就要把诚意做全乎,既然事情都办了那就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那个小小子儿还是太天真,只图一时口舌之快没想到后路, 老端亲王把他保护得太好了, 只皮肉上的摔打并不能让人明事理,须知这世道,欠了人挑了事儿, 总会要从哪里偿还回来。他今儿就姑且当一回师傅, 教教他什么叫世道好轮回吧!
皇帝自乾清宫受诸臣礼后,便率领诸臣由乾清宫出发,步行前往天坛。此次出行用的是全副仪仗,道路事先以净水洒路,黄沙铺道, 因此鞋履一路行来,皆是寂静无声。但见九龙曲柄黄金伞逶迤招展,隐隐可见腾龙天上。龙、凤、白虎、神武、天马、瑞草……那些原本只存在于上古神话、前人典章里的神兽玄纹此时皆随在皇帝前后。皇帝身着蓝底十二章朝袍, 三十四条金龙盘踞其上,皆以金线绣成, 璀璨辉煌。
夹道百姓静默无声, 俯身跪倒, 不敢直视皇帝。皇帝姿容端方,面色沉静,领着文武百官大小群臣,从他的子民面前走过。
此次祝文由皇帝亲撰,亦由皇帝亲读,天坛圜丘是一个由九的倍数递增的栏板围成的大圆,象征着天圆地方的理念。皇帝便站在那一重重圆环的中心,在浩荡而澄明的天光之下,诵读祝文,一字一句,仿若是来自天国的圣旨纶音,又仿佛真的是承仰着上天之命。
宫墙万仞,天上有紫微星,对应着地面的皇城。天子便如同北辰,为政以德,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他虔诚地诵读着祝文,深深泥首,在一片广袤而巨大的安静里,闭上双眼。
皇帝自天坛回来,刚过乾清宫,慈宁宫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来的是苏塔,皇帝便知道是要紧事。要么是醒了,要么就是病势加重,难以回天。
苏塔知道这是什么场合,众臣还在前头,此时脸上有什么表情都是错。她眉目平和,朝皇帝行了一礼,只说:“老主子念万岁爷,请万岁爷往慈宁宫瞧瞧。”
皇帝心中一沉,连衣裳也来不及换。他却仍旧步履从容,微微含笑,苏塔在他身后半步,等过了慈宁门,皇帝才疾步往内殿去。他走得快,李长顺跟也跟不上,但见片金缘子的袍裾在阳光下化作一道亮闪闪的弧,隐隐露出那一双祥云纹的皂靴,人早已转过隔断去了。
摇光就站在榻旁,此时虽强掩泪意,双目早已盈盈。皇帝见她就站在天光里,知道她难受到了极处。太医院的太医来了大半,此时有些围在榻畔施针,有的坐在一旁参度药方,见到皇帝纷纷站起来,说:“奴才请主子安。”
皇帝定定地盯着她,一瞬间只觉得心里难受到了极处,就好像那时额捏刚走,他很难受,但是他不能哭,因为玛玛告诉他,一国之君是不可以掉眼泪的,永远也不可以。
于是他就躲在养心殿的宫墙下,号啕大哭。哭过之后抹干净眼泪,一个人走回来。
好像自打记事开始,他的身边便不能有别人,他们尊他,他们敬他,他们畏惧他,他便被尊奉成了天下人的神祇。
皇帝说:“你出去吧。”
太医们并不懂得这话的意思,以为是圣天子因他们的无能而勃然大怒,要把他们都赶出宫去。他们纷纷低下头,扫着马蹄袖就要跪下来请罪,却只见一直在太皇太后身边侍奉的宫娥,轻轻答了是,便快步出殿了。
皇帝不敢去榻前看,就在不远的炕上坐了,点了齐兆明亲自问:“如今是什么情形,朕只要听实话。”
齐太医是太医院院正,一直以来也是他料理太皇太后的病,此时皇帝问起话来,自然该他来答。他便出列回话:“回万岁爷,老祖宗此病来得蹊跷,是忧思心悸,兼之受了风寒,引起旧疾,於塞于心。现下乃是此病关窍。老祖宗洪福,定能挺过此劫,再加调理,便可醒转。”
皇帝的玉扳指沉沉扣着炕几,凝眉道:“若是挺不过呢?”
“这……”齐太医看了看左右,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会意,都呼啦啦一片跪下,齐呼:“臣等无能。”
皇帝闭了闭眼,狠狠吸了口气,仰起头来,面部刚毅的轮廓在天光下看得分明,那样匀停有度,是常人难以企及的雍容风度,龙章凤姿,在造化与命数面前,终究也有常人难以企及的苦楚,与说不出来的无奈。
太医们在西暖阁里守着,预备随时传召。皇帝移驾东暖阁,却是苏塔亲自来给他上茶,皇帝忙起身接过了,搀着苏塔在脚踏上坐着,自己只坐在炕沿上,温声道:“怎么劳动玛嬷亲自送了茶来?”
苏塔笑着摆了摆手,“寻常茶水上的事情,摇丫头最清楚主子爷的脾胃。她一向是最勤快不过的人,怎么今儿竟四处找不到人。老主子虽然病了,慈宁宫也没有慢待主子爷的道理。这程子天冷,您小时候最爱喝八宝擂茶,滋味最是香甜。如今老婆子勉强下厨做了,不知道还是不是当年的味道?”
皇帝果然依言抿了一口,笑得清朗:“是极了。小时候从学里回来,就是奔着玛嬷的一口好茶呢。”
苏塔顿了顿,双手掖在膝上,仰头看向皇帝。当年那个小童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她牵着手领他来慈宁宫了。其实他的眉宇间很有几分像先帝,那样朗阔的眉眼,罗穆昆家的男人是生来的好样貌,小时候便可以初现端倪。
苏塔笑道:“玛嬷老了,手艺自然和当年不一样。主子爷不必蒙我,只是看在老主子的面子上,夸赞老婆子一句罢了。”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我陪着格格,从郑济特氏的宗女做到罗穆昆氏的新妇,算到如今,连头到尾也有五十余年了。”
“格格从未给郑济特氏图谋过什么,便是老大人的一等承恩公的爵位,也是国丈该领的。先帝与他额捏拧巴,许多话还没来得及敞开来说便去了,终其世祖一朝,郑济特氏的姑奶奶也远没有因为太后的缘故,在宫中居于高位。太后若是真不容人,淑妃也追不到孝宪皇后的衔。格格心里苦,只是没人能说,那些老话儿,能懂的人,也没得差不多了吧。”
她说这话说得极其缓慢,仿佛只是在很平静地诉说着一段往事,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可是其实并不是,无论是诉说者还是聆听者,都是这个故事自始至终的参与者,没有一个人可以冷眼旁观,哪怕恩怨情仇的热血早已凉透,哪怕无数宫闱秘事早已因为主角的逝去而化为尘土,但是见证者就宛如一块石头,一棵树木,他们默默地围观一切,你要是询问他们,他们便把从前的故事,一一细说与你听。
皇帝颇为唏嘘:“前朝机务巨万,朕也未在玛玛榻前长尽孝道。”
“郑济特氏这些年凋零,大都迁回海子老家,在京中的人不多,格格时常想家了,想找个家里人来说说话,竟也找不到。”
皇帝已然听出来她想说什么,其实不在京中,不委以重任,才能保住一族的平安。何况郑济特氏的基业毕竟在那里,虽然小辈儿身上暂时没有领到什么煊赫的衔,但是一步一步脚踏实地挣出来的功业才是最能让人信服的。老太太高瞻远瞩,知道一颗老树,只有逼它发了新芽,才能长久存续下去。他虽然明面上不说,暗地里也注意着那几位,只等着历练的时候到了,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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