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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帘子。
帘子被撂开,烛光便在上头跳舞,摇曳出波浪般的纹彩。皇帝闭了闭眼,才看清西暖阁的情状。太皇太后安宁地躺在床榻上,苏塔和芳春各自在一旁站着照看,有一个人半跪在脚踏上,正拿着一碗汤药,小心翼翼地喂着。
皇帝忽然长长地出了口气,就好像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就好像在茫茫大雪里的旅人总算看见了不远处的灯火,于是被衾温暖,灯火可亲。
皇帝知道能喂药便没有很坏,他走近了几步,远远地望着她小心翼翼地喂着手里的药。一双鸦青色的睫羽低敛,还是旧时在慈宁宫侍奉时的家常打扮,耳畔一只淡翡色的耳坠纹丝不动,倾斜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苏塔见了,正要行礼,皇帝却摆了摆手,暗示不必。他安静地看了会子,便举步往西暖阁去,低声吩咐李长顺:“叫太医和近身伺候的人过来回话。”
摇光将手里的药喂完,蹲坐久了的人,乍然起身,便有些犯晕。她借着榻畔的力气缓了会子才好一些,却看见在一片锦绣堆里,太皇太后睡得很安适。老太太是个爽朗的老太太,寻常尊养在宫里,不必为什么事烦心。只因为将她接了进来,才闹了好一阵子的不消停。
在那舒朗的眉目里,也有几分玛玛的影子,相似极了的眉目,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三个。在一片翻涌着的眩晕里,她忽然觉得很恍惚,仿佛躺在这里的并不是当今的太皇太后,而是她的亲玛玛。是那个一路瞧着她长大的亲玛玛啊。
也不知是不是离灯火太近了,摇光忽然觉得眼睛发涩,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将汤药递给站在一旁的苏拉,又亲自取下帕子,弯下腰替太皇太后擦拭唇角。
她在这四方的宫墙里再没有旁的亲人了,太皇太后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在玛玛跟前,她尽不了孝,如今在太皇太后跟前,她就算拼了全力,也要让老太太醒过来。
再失去一次的滋味,她不想再尝一遍了。
苏塔和芳春从东暖阁回话,芳春示意苏拉退下,又上前拉了摇光一把,向东暖阁方向比了比。摇光便知道是皇帝传召,伸手抚匀鬓角,又朝苏塔和芳春福过礼,这才悄无声息地越过隔子,往东暖阁去。
皇帝坐在炕上,暖阁里安静的很,连李长顺也不在他身边。他背着天光,因此五官并不能看得很分明。摇光在地衣上站定,朝着那一片倾泻而入的天光中的身影,深深泥首:“奴才请皇上万安。”
皇帝说伊立吧,就着日光端详,他今日才仔细看她,不同于以往。她更像是一竿青竹,虽然纤细,但是枝叶葱茏盈碧,有不屈的风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太医并没有给他一个十分明朗的答案,虽然心中的不安、焦急、愠怒迎面涌来,他明面上也得装作不惊不怒。但是此刻不一样了,不知道她有什么奇异的力量,遥遥看见她,只需要一眼,他紧绷着的肩头便能放下来,便不惊不惧,能够稍稍看到一点去路。
她起身的时候还是摇摇晃晃的,想来也是吓到了,兼之骤然起身,眼前又猛地发黑。摇光知道旧毛病又要发作,正努力回忆着皇帝的方位,万一站不住,也没有这个胆子往皇帝那头扎。却不料肘间忽然来了股力量,像飞鸟一般掠过,极稳当地托住了她,隔着衣料,渐次蔓延开一片温热。
片金缘子的马蹄袖,万字不到头的纹样一路绵延开来,潋滟流光。明黄为底,是至尊方许用的服御,辛辣而芬芳的香气缭绕,天子用龙涎,绕裾不去。
摇光觉着自己的心都已经到腔子里了,呆愣在那里,先前眼前是漆黑一片,如今头脑又空白一片。皇帝却没有松手,他方才见她要倒了似的,下意识便起身来扶,她身量小,堪堪才到他下颚。皇帝微微低下头,便可以看见她那如墨一般的头发,梳着紧实的辫子,整齐地盘绕在头顶。
皇帝感觉自己心口滚烫,手也滚烫,只是贪恋那滚烫,不曾想收回手去。他一点一点地,顺着手肘的弧度向下,握住了拢在袍袖下的那一双手。
摇光素来体寒,冬日里手脚冰凉是常态,她并不知道皇帝想要做什么,在一片怔忡里,连动一动也记不起。这是她十余载的岁月里,第一次和陌生的男子离得这样近。
一双手从外包裹住她的手,那手掌温温热热,极轻地捧着她的手,就好像月亮旁边笼罩着的轻云薄雾一样。两下里静默着,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能听得见彼此深浅的呼吸,与砰砰的心跳。
忽然听见有人压低声音在帘外道:“主子爷?齐太医来了,您现下传么?”
晚来风势
摇光这才如梦初醒,将手用力挣脱开来,仓皇向后退了一步,保持着合宜的距离,低下头去:“奴才御前失仪,请万岁爷责罚。”
皇帝的手悬在半空,眼睛却盯着她。那一张姣好的面容沉静如水,仿佛并不曾因为这样的接触而泛起些许的涟漪。皇帝的心渐渐凉下来,忽然又生出几分自嘲的况味。也是,在她的眼里自己十恶不赦,而她宁折不屈。方才是他意乱,如今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什么似的。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生出这样的情绪来的,只知道一遇见她就忍不住注目。在他十余年枯燥乏味的帝王生涯里,这样的感觉是头一次,如此地真切,令人无法把持,哪怕明知道自己根本就不能沉溺。
她的脸煞白,应该怕极了。皇帝冷笑了一声,将悬在半空的手极快地收了回去,复又摆出那寻常的端凝神色,回到炕上坐定了,说:“无碍。你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仔细伺候。”
摇光便跪下磕头,回了“是”,却行退出了东暖阁。
老太太这病来得快,去得却慢。摇光日日侍奉汤药,这么几日下来,人倒瘦了一圈。有时夜里要照看着换手帕子,往往没日没夜地守在榻边。苏塔和芳春毕竟上了年纪,底下的宫人来做,没有她熟练细致,她也放不下心,因此一直都是摇光在边上揽着所有的活。苏塔心疼得很,劝也劝不动,方才撂了帘子,从西暖阁里出来,看见芳春在廊子下站着,便招呼了一声:“大清早的,外头怪冷,小心风扑。”
芳春转过身来,愁容满面,说:“你哪里知道我的心?我真是又心急又心疼。怎么一副副药下去,半点醒转的迹象都没有呢?”
苏塔道:“老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人到这个年纪必然会有这么一遭,是没有办法的事。我知道你这几日忧心得很,我何尝不是?”
芳春皱紧了眉头,“今儿还听万岁爷说要去祭天,闹得前朝沸沸扬扬。他们家里便没有玛玛了?我听了真是生气。”
苏塔说你不知道,“祭天是大事,一年统共几次,皆有定例在那里。万岁爷不仅是她孙子,也是天下的君父。”她说着说着,却也叹了口气,“真要走到祭天这一步,情形就不大好了。万岁爷也很艰难,在这个当口上,咱们身边人得先定住神,不要让他在前朝不顺心,到了慈宁宫,更焦头烂额。”
芳春往里头望了眼,还是放心不下,“那孩子你也瞧见了,这几日没好生歇过几回,我看着只是不说,心里不知道心疼成怎样。她刚来的时候是我照管的,可怜见儿的孩子,瘦成一把骨头。如今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又这样劳顿,纵然年轻,也不该受这样的磨折。”
在蟹壳青的天色里,隐约透出几分日光。慈宁宫台基高,比别的宫室看得更为开阔。只见宫灯逶迤铺开一条宽阔笔直的道路,穿着驼色衣裳的宫监门在清晓里有条不紊地行走。遥遥听见几声击掌,便知道皇帝的御驾将近了。
苏塔半边脸隐在天色里,连眉目也有些模糊。她自小跟着太皇太后,虽为主仆,却似姐妹。如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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