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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窟山上姹紫嫣红的花海,是少年和少女初次相遇的地方,一个满心防备,一个天真烂漫,但都用最幼稚的话语交谈。少年不识这着裙奇树为女儿身,自解湿衣,又夺来这树上的裙裳,意欲更衣,谁料树非树,而是妖。是妖,是这世上最单纯善良的妖,她比他见过的神仙都仁慈,不许他踩死蚂蚁,愿意陪他去救母亲。
而少年衣不蔽体地同女孩说话、想方设法逃脱的一幕尽入了那远在琼楼玉宇之上、孤傲不群的天神眼中。真君神殿积年的玄铁楔墙、青石踏道,这是从一砖一瓦即可呈现出的死寂与寒冷,了无生机,仿佛一切草植踏入此门便会枯萎、所有生灵吸纳内里之气便会形销骨立。兵将千年如一日有条不紊地巡查,侍官婢女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每时每刻都像有一把利剑悬在头顶。
弱光垂怜的大殿里,天神隐有愠色,他眉宇紧蹙,看着面前天眼笼成的光圈里浑身湿透、衣衫不整的少年,自言斥道:“不成体统!”
少年和女孩相爱了,他们在云雾飘渺的天际高飞,在层峦叠翠的群山徜徉,他们海誓山盟、情意绵绵,爱就好似两棵相互依偎的树苗,凭借着狂风骤雨和似火骄阳开花结果,可风雨暴如雷霆来,烈日烫比近扶桑,他们的树冠在无数虐打中稀疏凋零,他们的皮也被扒下了几层,皮下不是焦黄落屑的心材,是鲜血淋漓的肉骨。
而那个苦作窥视者的人,可怜地站在分开轻微缝隙的门扉后偷偷看着少年,可笑的痴情种,对怎样表达爱百思莫解,只懂极端试探。肉体的交缠太轻浮,瞬间的刺激后是沉重的心门,纯粹的拥抱太简单,那因他而澎湃的心跳如何透过皮肉传递给他,不如就这样悄然无声地看着他,带着爱意与愁绪,心疼与痛苦,甚至是嫉妒与不甘,而这位将自己隐埋在阴沟里的窥视者,早已习惯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去注视少年。
他看着少年的笑颜,看着他刻苦修炼,他看到他的泪水,看他肝肠寸断。
他真想告诉少年——我们远走高飞吧,遨游在这个广阔的天地里,住在我贫瘠狭隘的爱里。
后来,少年如愿以偿,挣来了一家团圆,他以为他会和女孩修成正果。他在华山上种满了花朵,因为女孩喜欢,他像呵护女孩一样呵护这些花,一年四季,漫山飘香。可是后来,女孩却说不喜欢他了,这世上有很多人不是相爱便能长相厮守,从此非为陌路,也只是友人,恩深伴侣,往后君向潇湘我向秦,逃不过一个半生缘,咨嗟叹惋,如是而已。
女孩哪里都好,是他不好,是他年少时的不成熟误了她的锦瑟年华,也罢,莫要误她一生。
阳春三月,他在山上种的花竞相开放,犹见故人姿。触景生情,实难自抑,他的眼泪在男人到来的那一刻夺眶而出,他扑进男人怀里,痴如呆儿,泣不成声,口中反复哭说:
“我好不容易才让她回到我身边……我已经准备好聘礼了,我快娶到她了……她为什么不爱我了……”
是啊,为何你心中所爱对你再无憧憬,又为何你视若无睹的人对你痴魔终生。情之一字,真是复杂难解。
男人将少年紧紧嵌进胸膛,垂落的发丝在替他擦拭少年的泪痕,他心疼他的哭泣,怜爱他的悲伤,又恼于他落泪的原因,他更觉得少年不需要旁人累赘的爱。
媚药一事有所终了后,哮天犬因擅作主张自免不了一顿惩处,杨戬令他于灌江口密牢受刑思过,三日方出,且往后不再允他近身服侍沉香,这些也是情理中事,哮天犬无怨言可谈,更不敢有所怨言。
临近八月,日头愈发毒辣,红轮如火,高悬无云之天,似焱球之燃,草木垂首,气滚如浪。杨宅的厢房里安置青铜冰鉴以制冷酒,又有扇轮转摇,吹冷气入室,故而室内十分凉爽,桌上还摆了一碗饮了一半的卤梅水。
轻纱帏幔间,沉香一脸愤然地把磨成粉末的药草涂抹在杨戬的伤口上,他如此生气是有原因的,距离他上次给杨戬上药已然过去两个多月,这期间杨戬便一直对此漠不关心,可如今卸下裹帘,他却发现伤口与多日前的受损程度相差无几,不曾腐坏溃烂,也没有半分好转,一问才知原来是杨戬施法固封了伤势,好比将鲜活的血肉变成死物一般,沉香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但还是准备好东西要给他换药,又让他撤了伤口处的法术。淡紫色微光从眼前划过,沉香又猛然意识到,杨戬的前胸与手骨皆是外伤,他一个法力无边的大罗神仙,简单自疗分明是易如反掌,何故要遭这份罪?沉香恼他胡乱折腾不爱惜自己身体,也怪他反复无常行事荒诞不经,他实在看不明白杨戬,既然都对彼此一知半解,他又何必强求这荒谬的因果?沉香胸腔堵塞着一口气,出入不相宜,他跟杨戬赌气,不愿为他处理伤口,要他自行疗伤,杨戬不肯,沉香很快就妥协。
他每日就这些盼头,期望从中得到沉香的关心,若能如此,叫他断了四肢也是无妨的……不……也不能如此,沉香心软,不该让沉香一直照顾他,他若身体残缺便也配不上沉香,就现在这般才是最好。沉香已经很久没有对他笑过了,能偶尔心疼心疼他也好。
他是踟蹰在天际的孤鸟,在春和景明前离开这个地方,他振翅高飞,盘旋逡巡,终于在广袤无垠的原野看见一丝火光,于是他俯冲下界,迫不及待地想将其占为己有。火苗被他翅膀扇动的风吹熄大半,又死而复生,甚至愈演愈烈到了熯天炽地的地步,他的视线里便再也没有山川河流、乾坤日月,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那团烧不尽的火,这火烧得他肌肤滚烫,他却触碰不到,分明近在咫尺,却好似有万里之遥。
这一方庭院困住的究竟是谁?
谁在这其中辗转反侧、倍受煎熬?
是谁日夜忧思,魂不守舍,是谁黯然神伤,妄自菲薄,是谁自作自受,又怅然失措。
是个可恨又可怜的人。
杨戬看着为他上药的沉香,他坐在他两腿之间,他稍一低头看见的是他俊秀的侧脸,比从前红润了很多。他不由得想,沉香真好,那是谁不好呢?是他,必然是他。
伤口的疼痛拉不回思绪,杨戬眼中出现了短暂的挣扎,他动摇了,不过稍纵即逝。他微微一笑,温柔抚上沉香的脸颊,慢条斯理地摩挲,道:“午膳有没有吃饱?”
沉香动作稍顿,有些郁闷地撇了撇嘴,他这几日身体疲累,因此极度嗜睡,常常睡到日上三竿,甚至是黄昏时分,杨戬也不叫醒他,等他醒来后饭菜俱已备好,都是根据他的喜好而做。他拿起剪刀和裹帘,又帮他包扎,同时道:“没有,你做的饭难以下咽,以后别做了。”
杨戬表情松动,眉眼间流露出委屈的神态,他沉默片刻,道:“上回你说想吃汤包,舅舅过会儿就去给你买,好不好?”
沉香只顾着手头上的事情,不理他,杨戬见状,也不再说话惹他心烦,时间悄然流逝,半晌过后,眼见着日暮将临,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也被沉香处理完毕。
“谢谢沉香。”杨戬柔声道:“舅舅顺道买些工具回来,明日教你做纸雕,好不好?”
沉香抬眸,与杨戬温柔似水的目光相撞,这次他不再缄默,而是点头道:“随便你。”
杨戬脸上焕发了层悦意,他的指腹按在沉香唇角向上微提,使他唇角上勾,做出了笑的模样。
沉香抬起胳膊别开了他的手,随后把剪子和拆下的裹帘放进篮子里,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屋室。
他的背影很快隐没在纱帘之后,杨戬失魂落魄地目送他远去,明明知道结界将这府宅笼成了方寸之地,却仍担心他去到千里之外。
夕阳西下前,暮辉如血,天地着色如枯草,杨戬去了趟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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