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萦绕着,终于从他的嘴里冲出来。他把头埋在枕头里,他的思想很混乱,于是就睡去了。天亮的时候,他跳下床来。他重新整理他的思想。发生过什么事情呢?难道这全都是一场梦吗?到她家去的拜访,在酒店里的狂欢,那天晚上跟坎帕尼亚的那对紫红色的荷兰石竹花的集会——难道这都是梦吗?不,这一切都是真事——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真实生活。那颗明亮的星在紫红色的空中闪耀着;它的光辉照在他身上,照在那尊大理石雕的素琪身上。当他看到这个不朽的形象的时候,就颤抖起来,他似乎觉得自己的视线不纯洁。他用布把她盖起来。在他要揭开的时候,他摸了她一次,但是再也没有气力看自己的作品了。他坐在那儿愁眉不展,一言不发,堕入深思中去;他坐了一整天;他听不见周围发生的一切事情。谁也猜不出这个人的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东西。许多日子、许多星期过去了。黑夜是最长的。有一天早晨,那颗闪亮的星儿看见他,他的面孔发白,全身因为发热而颤抖,他走向那座大理石像,把那块覆盖着的布拉向一边,以悲痛的眼光,把他的作品凝望了好久。最后他把这座石像拖向花园里去;它的重量几乎把他压倒了。这儿有一口颓败的枯井;它除了一个洞口以外什么也没有。他就把这个素琪推到了里面去,然后用土把她盖上,最后他用枝条和荨麻掩住了这个洞口。“走开吧,滚开吧!”这是他的简短的送葬辞。那颗星儿在清晨的玫瑰色的天空中看到了这幅情景;它的光在这年轻人惨白的面孔上的两颗沉重的眼泪里颤动着。他在发烧,病得要死,人们说他快要断气了。修道士依洛纳提乌斯作为一个朋友和医生来看他,带给他宗教上的安慰的话语,谈起宗教中的和平与快乐、人类的罪过,和从上帝所能得到的慈悲与安息。这番话像温暖的太阳光,照在肥沃的土壤上。土壤冒着水蒸气,升起一层雾,形成一系列的思想图画,而这些图画是有现实的基础的。从这些浮着的岛上,他遥望下边人类的生活:这生活充满了错误和失望——而他自己的生活也是如此。艺术是一个女术士,把我们带进虚荣和人世间的情欲中去。我们对自己虚伪,对朋友虚伪,对上帝也虚伪。那条蛇老是不停地在我们的心里讲:“吃吧,你将会像上帝一样1。”1指圣经旧约全书创世记,第四、五节中蛇对夏娃说的一段话:“蛇对女人说因为神知道,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他觉得他现在第一次认识了自己,找到了真理和和平的道路。教会就是上帝的光和光明——在修道士的静修室内他将找到安静,在安静中人生的树将可以永恒地生长下去。师兄依洛纳提乌斯支持他的信心;他的决心变得更加坚定。人间的儿子现在变成了教会的一个仆人——这个年轻艺术家舍弃了人世,到修道院里去隐居起来了。师兄师弟们是多么热情地欢迎他啊!他加入教会,成了一个节日。在他看来,上帝就生活在教会的太阳光里,从那些神圣的画像和明亮的十字架上对他射出光来。在黄昏,当太阳落下去的时候,他在他的静修室里打开窗子,向古老的罗马,向那些残破的庙宇和那庄严的、毁灭了的“诃里生”眺望。他在春天里看到这一切;这时槐树正开满了花,长春藤在现出新鲜的绿色,玫瑰花在遍地舒展着花瓣,圆佛手柑和橙子在发着光,棕榈树在摇动着枝叶;这时他感到一种他从来没有感到过的、激动着他的感觉。那片广阔的、安静的坎帕尼亚向那蓝色的、盖满积雪的高山展开去,好像它是被绘在空中似的。它们都相互融成一个整体,呈现出和平和美的气息;它们在一种梦境中飘浮着,这全部都是一个梦!是的,这个世界是一个梦。这个梦可以一连做许多钟头,做完了又继续做下去。但是修道院的生活是经年累月的生活——是无穷尽的岁月的生活。内心可以产生许多不洁的东西。他得承认这个事实!在他心里有时偶尔燃烧起来的那种火焰究竟是什么呢?那种违反他的志愿的、不停地流着的罪恶的泉水,究竟是什么呢?他责备着他的躯体,但是罪恶却是从他的内心里流出来的。他的精神里有一部分东西,像蛇一样柔软,卷做一团,和他的良心一道在博爱的外衣下隐藏起来,同时这样来安慰自己:那些圣者在为我们祈祷,圣母也在为我们祈祷,耶稣甚至还在为我们流血——这究竟是什么呢?难道这是孩子气或青年人的轻浮习气在作怪,把自己置于上帝仁慈之下,以为自己就因此得到超升,高出一切世人之上吗?许多年以后,有一天他遇到了还能认出他的安吉罗。“人!”他说“不错,就是你,你现在很快乐吗?你违反了上帝的意志而犯了罪,你舍弃了他赐给你的才能——你忽略了你在人世间要完成的任务!请你读读关于那个藏钱的寓言吧!大师作的这个寓言,就是真理呀!你得到了什么呢?你找到了什么呢?你不是在创造一个梦的生活吗?你不是也像大多数人一样,根据你自己的一套想法,为你自己创造了一个宗教吗?好像一切就是一个梦、一个幻想似的!多荒唐的思想呀!”“魔鬼啊,请你走开吧!”这位修道士说。于是他就从安吉罗那里走开。“这是一个魔鬼,一个现身说法的魔鬼!今天我算是亲眼看到他了!”这位修道士低声说。“只要我向他伸出一个手指,他就会抓住我整个的手。但是不成,”他叹了一口气“罪恶是在我自己的身体里面,罪恶也是在这个人的身体里面。但是他却没有被罪恶压倒;他昂起头,自由自在地,享受着自己的快乐,而我却在宗教的安慰中去追求我的愉快。假如说这只不过是一个安慰而已呢?假如说,这儿的一切,像我舍弃了的人世那样,只不过是些美丽的梦想罢了?只不过像红色的暮云那样美的、像远山那样淡蓝的幻觉,而当你一走进这些东西的时候,他们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呢?永恒啊!你像一个庞大的、无边的风平浪静的海洋,你向我们招手,向我们呼喊,使我们充满了期望——而当我们向你追求的时候,我们就下沉、消逝、灭亡,失去了存在!幻想啊!走开吧!滚开吧!”他坐在坚硬的卧榻上没有眼泪可流,他沉浸在苦思之中;他跪下来——跪在谁的面前呢?跪在墙边那个石雕的十字架面前吗?——不是的,是习惯使身躯这样弯下来。他越陷入深思,就越感到黑暗。“内心是空的,外面也是空的!这一生算是浪费掉了!”这个思想的雪球在滚动着,越滚越大,把他压碎——把他消灭了。“我无法把那个咬噬着我的内心的毛虫讲给任何人听!我的秘密就是在我手中的囚徒。如果我释放他,那么我就会被他所掌握!”上帝的力量在他身体内笑着,斗争着。“上帝啊!上帝啊!”他在失望中呼号着“请发慈悲,给我信心吧!你的赐予,我已经舍弃掉了;我放弃了我在世界上应该完成的任务。我缺乏力量,而你并没有赐给我力量。‘不朽’啊——我胸中的素琪走开吧!滚开吧!它将像我生命中最好的一颗珠宝——那另一个素琪一样,要被埋葬掉了。它将永远也不能再从坟墓里升起来了!”那颗星在玫瑰色的空中亮着;那颗星总有一天会熄灭,会消逝的;但人类的灵魂将会活下来,发出光辉。它的颤抖着的光辉照在白色的墙上,但是它没有写下上帝的荣光、慈悲、博爱和在这个信徒的心里所激动着的东西。“我心里的素琪是永远不会死亡的她在意识中存在吗?世上会有不可测度的存在吗?是的,是的,我自己就是不可测度的。啊,上帝啊!你也是不可测度的。你的整个世界是不可测度的是一个具有力量的奇异的作品,是光荣,是爱!”他的眼睛闪出光来,他的眼睛破裂了。教堂的丧钟是在他身上、他这个死人的身上的一个最后的声音。人们把他埋葬了,用从耶路撒冷带来的土把他盖住了——土中混杂着虔诚圣者的骨灰。许多年以后,像在他以前逝世的僧人一样,他的骸骨也被挖了出来;它被穿上了棕色的僧衣,手上挂了一串念珠。他的遗骨——在这修道院的坟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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