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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仍旧长叹一声,唏嘘的道:“吴先生与吴家太太孤儿寡母,不说奔了咱们来,好歹如今一个屋檐下住着。我很不欲因着一些口舌是非,叫大家不能安心相处。从来都说寄人篱下的滋味儿难受。咱们如今既请了人来,便叫人欢欢喜喜的。如若不能,还不如立时放了她们家去,也省的咱们家费心费力,反而遭人埋怨,受人指摘。”

这话很是语重心长,陈氏听着母亲说“寄人篱下”,不觉想到自己的身上来。同是孀寡之人,同样有那么一门糟心的婆家,她若不是福气好,明仗着父母哥哥疼她,肯替她仗腰子。纵使心高气傲,掐尖要强,恐怕这会子也好不到哪里。

既如此,又何必认真为难吴先生呢。毕竟吴先生心性绵软,立不起来,也是娘家无人的缘故。若吴先生能如自己一般的父母俱在,兄长撑腰,恐怕周老太太亦如赵家那老虔婆一般,即便心中盘算打得响,也无计可施罢?

陈氏因想到这个上头,不觉把厌恶吴先生糊涂的心思去了大半。沉吟半日,方笑道:“妈放心罢,我省得的。”

陈老太太见陈氏如此,便知她果然想明白了。因说笑道:“好了好了,说了这半日的话,菜都凉了。还是叫灶上拿回去热热罢。如今天儿冷,总不好吃冷食。”

说罢,且吩咐小丫头子将饭菜端回去重新热锅再传上来。彼时天色已经不早,众人胡乱吃了一口,方各自散了回房歇息。冯氏则寻至吴先生所在的客房处闲聊说话,将晚饭时众人的商议换了些言辞当面告诉。吴先生沉吟一回,虽打从心底里不愿生事,又恐周家不依不饶,带累了陈府名声——若真如此,别说她无颜再见陈家人,恐怕连闺中密友小孙氏亦不敢再见了。

何况吴先生心中,仍有些想头。她生性柔顺,又因周璞之故,不肯同周家老太太认真计较。可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吴先生自幼娇生惯养,读书识字,亦是个心气儿高的。她看周家老太太不顺眼,又念着夫妻情分不肯撕破脸,心中只管憋屈窝火。如今有人要替她出气,纵使不为着她自己,可到底是为她张目扬名,吴先生亦是愿意的。

再有一事则是吴先生的私心计较,倒不好说出口的——陈府既有替她张目正名之意,少不得要在话本儿戏文儿中称颂一回。倘若周家不生事便罢,倘若周家意欲生事,此事叨登出来,届时天下人都能知道她的温柔贤惠,她便也如前朝《贤媛集》、《列女传》中的贤女一般,事迹传扬天下了。

这么想来,吴先生心中自是千肯万肯。不过她生性瞻前顾后,犹犹豫豫,思忖了半日工夫,方才答应下来。且为名声计,仍旧央求冯氏将写好的话本儿戏文儿拿来给她瞧瞧才好。

冯氏见吴先生应了此事,只觉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儿。这么点子小事——况且又是题中应有之意,如何不应的。当即拍着胸脯答应下来,仍笑着打趣道:“先生且放心。我们必定谨慎行事,断不会坏了先生的清誉。”

吴先生只觉脸上一片热烫,心中又慌又愧,一壁绞着手帕子一壁低头说道:“倒不是担忧府上如何。只不过是我的一片私心,想瞧瞧罢了。”

冯氏倒不知吴先生的一番盘算,只误会吴先生是年轻面子薄,不肯轻易自夸的。当下也不以为意,仍拉着吴先生的手说笑了一回,眼见二更的梆子都敲过了,这才起身离开,自去回房歇息。不在话下。

当下且言不着吴先生。只说陈珪计议已定,次日下衙后,便筵请衙中一位交好的同僚徐子川至京中上好的酒楼吃酒听戏。

从来户部便是个令人艳羡的肥缺儿。然户部之中,亦有分工不同。诸如陈珪这般善钻营肯奉承的,上峰便青眼相待,平日里有甚好差事儿总不忘了他,油水便大些儿个。又如陈珪好友徐子川那般清高疏狂的,虽不至于恃才辱上,亦不肯和光同尘,那上峰自然懒怠理会。任由他守在户部这么个聚宝盆中,却两袖清风。每每闲暇时,只好撰写风月话本儿,赚些润笔费度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珪笑向徐子川道:“子川兄这一向可好?近些日子囊中羞涩否?”

闻听好友打趣,徐子川只是莞尔一笑,并不以为意。反倒是笑着调侃道:“我这手头,你也是知道的。甚么时候宽松过。你既这么说,可是近日添了油水,荷包鼓鼓,想要资助我些个?”

陈珪便叹道:“你这性子也太要足了强。不是我老生常谈,只是以子川兄之才学资质,但凡态度和软一点儿,以尤大人之为人心性,虽不至于即刻视子川兄为心腹,却也必定待你为上宾。你又何愁囊中羞涩?”

徐子川闻言,便笑道:“你还说不是老生常谈,这话听得我耳朵都快生茧子了。圣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管你们如何上下其手,你们又何必强要我同流合污?不是我说一句忤逆的话,当今虽仁厚圣明,却也太过迁就了。闹得如今吏治不清,文武百官皆以向朝廷借银为风。长此以往,必定使国库空虚,倘或接连再有个天灾,只怕受过的还是百姓。为今之计,只有以雷霆之势催缴欠银,丰盈国库,整顿吏治,方能安稳社稷,以图万世之基业。”

陈珪闻言,便哂笑道:“你也太肯操心了些。甚么催缴欠银?你我如今便在户部当差,难道还不知晓这其中情形?别说那些个皇亲国戚,功勋显贵,便是稍逊色些的文武百官,哪家没欠朝廷的银子?不过是数目多少罢了。圣人都不追究了,谁还提这些个,他是活腻歪了,才肯与整个朝廷做对。”

顿了顿,陈珪又说道:“再者说来,圣人南巡多次,江南接驾的诸如甄家、王家,还有目今迁到京都的贾家,都是借了国库的银子去哄圣上。如今该逛的逛了,该闹的闹了,便催着人讨要欠银?”

陈珪说到这里,又吃了满杯酒,冷笑道:“只怕以当今眷爱老臣之心,是断断不肯的。他们这些大头儿不还银子,你再叫旁人去还,可怎么说呢?届时恐怕又是一阵好闹腾。”

徐子川听闻此言,更是长吁短叹,拍腿画圈的恨恨说道:“可恨,可恨。好好儿的朝廷,都叫这些蛀虫给败坏了。”

陈珪见好友如此义愤,摇头笑道:“依我之见,子川兄在户部做笔帖式可是屈才了。以你这品性心气儿,合该去御史台才好。”

徐子川便佯怒瞪人道:“你以为我不想?倘若有朝一日我能入御史台,必定本本弹劾这些个挖空国库以肥私己的——”

没等徐子川把话说完,陈珪便笑道:“得,这话倒是连我也骂进去了。”

说罢,举杯笑向徐子川道:“来,只为子川兄骂我这一句,当浮一大白。”

徐子川也便笑了,同陈珪碰了满杯,一饮而尽。因笑问道:“如璋兄此番请我吃酒,不知是有何事要求我啊?”

陈珪便笑道:“你怎知这次是我有事求你,难不成我平常少请你吃酒了?”

徐子川便笑道:“你平常请我吃酒不少,但鲜少请我来这般好的地方。这可是太白楼啊,这一顿席面,没个十两八两的银子,下不来吧?”

陈珪便是一笑,举杯叹道:“子川兄观察入微,小弟佩服。”

于是便将家中女儿如何要读书,如何便请了女先生,以及吴先生的遭遇如此这般娓娓道来。末了因说道:“我们家里的意思,想是先下手为强。先寻些说书唱戏的,将改好的话本儿戏文儿于市井间传唱开来。倘若那户人家不使坏心也还罢了。若真要使坏心,我们也好有个应对。”

又说道:“子川兄也是知道我的。虽少年轻狂时也流连过这些个青楼楚馆的,但那些酒肉之交,又何曾交心了。这件事情虽非甚么机密要事,到底牵扯着女儿家的清白。我很不欲寻外人介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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