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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他清醒时的样子看起来很安静,眼皮细窄,嘴唇的弧度很柔软。
等他削完梨,一抬头看见我的注视,动作一顿,梨子骨碌碌滚到地上,沾了一层黑灰。他连忙道歉,把脏梨子捡起来放到一边,说:“我再给你削一个。”
我想说不用,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只好看他又从一旁的袋子里拿出一只梨。
他低着头,沉默半晌,说:“我刚才和季允风吵了一架。”
突然来这么一句,我不知道要怎么回,只好发出语气词:“嗯?”
他说:“我要他给你找医生,他不答应。我砸烂了他的厨房,他才说今晚让医生过来。”
我意识到他是在说我的腿,一时间颇感意外,停顿半晌,说:“谢谢。”
“不用谢。”他削皮很快,白色果肉很快全部露出来。“他虽然答应叫医生过来,但肯定也不会让你那么快好。”
我一时更加哑口无言,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把掌心里接着的果皮整齐放在一边,切下一块梨子,终于抬起脸,把果肉送到我嘴边。
我没动。
他笑了笑,说:“放心,没有掺毒品。”
我也笑了,把梨子咬进嘴里。果肉里汁水很多,我长时间滴水未进,渴得难受,也就接受了。他一块一块地切下来喂给我,不知不觉我就吃掉了两只。
齐璞问我:“你多大了?”
我想了想,说:“再过一个月就十八了。”
他睁大了眼睛:“你才十七岁吗?这么小?”
我问他:“你多大了?”
他说:“二十三。”
我说:“你也不大啊。”
他笑了笑,可能有些明白我的意思。过了片刻他才说:“我这样已经有两年了。”
我看着他,问:“戒不掉了吗?”
他摇了摇头,说:“大概只能去戒毒所。我不想去。”
他问我:“你最近发作了吗?”
我摇头,说:“没有。”想了想说:“可能因为太痛了,顾不上想那些。”
齐璞的表情变得难过。他说:“我见过很多人被关进这里面,出去之后要么变成了我这样,要么从此消失,没人找得到。”
我想他应该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我问他:“你也被关在这里过吗?”
他的脸色变得有几分惨淡。他轻轻地说:“没有,他没有强迫我,我是自愿的。”
我顿了顿,安慰他说:“没事的,怕痛是很正常的。”
“不是因为怕痛。虽然我是很怕痛,但我不是因为怕痛才这样。”他说绕口令一样这么说,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眼皮,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是因为……因为我爱他。”
不等我出声,他匆忙接上话:“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正常?”
我发觉他又开始掉眼泪。我不知道说什么。
他泪珠接连滚落,脸上泪痕越来越多。他哽咽着说:“可是,可是你相信吗?我真的觉得他是对我最好的人,我以前遇到的人都不像他对我那么好,就算他给我吸毒,我还是,我还是……”
“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我清了清嗓子,“你只是被他骗了。你可能只是在还不懂什么是真正对你好的时候遇到了他。”
他哭着点头:“我知道,我后来想明白了一些,但我没办法离开他。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愿意让他对我做那些事,我可能还是爱他。”
爱这个字每天都有人在说,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很好很健康的爱。齐璞怕我觉得他的爱不正常,他不知道我的爱比他的还要不正常。
他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遇到每一个有兴趣的人都会对那个人很好,几乎每一个人都会被他骗,很多人都会爱上他,就算恨他也会忍不住爱他,他是惯犯,他太会蒙骗了。”
他说到这里看向我:“但是你不一样,我知道你吸毒是被他骗的不是自愿,你对他从来没有感情。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那么生气,他砸你腿的时候我吓得半死。”
我笑了一下。
齐璞没笑。他眼角挂着泪珠,问得很认真:“所以我其实想问问你,你是不是遇到过真正对你很好的人?”
我看着他,沉默了很久,轻轻点头。
没过多久,季允风带着几个穿白大褂的人下来了。
齐璞问完那个问题就开始沉默,坐在一边默默地流眼泪。季允风没问他为什么哭,只伸手擦了擦他的眼泪,说:“乖,不早了,上去睡觉。”
齐璞起身走了,那几个医生开始从手提箱里拿出器械。其中一人拿出一个注射器,我看见针头,联想到季允风之前威胁我的话,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季允风在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的反应,点了根烟。
他说:“放心,麻醉而已。不过既然你怕的话,我就不让他们打了。”
一个医生看着他,有些犹豫:“以他现在的状况,如果不打麻醉,手术过程中他可能会因为过度疼痛而休克。”
“会死吗?不死就行。”季允风俯下身,一口烟喷在我脸上,我被呛得咳了两声。
医生说:“会有一定风险。”
“那好吧,”季允风站直了,耸耸肩,对着医生很绅士地一抬手,“请便。”
他冲我一笑:“至少我目前还不想让你死。”
医生小心剪开了我被干涸血液黏在腿上的裤子,先消毒,然后用刀剔除烂肉。手术过程中,因为半身麻醉我并未感受到太多疼痛,但也还是能确确实实感受到镊子一点点夹出我膝盖里的碎骨头。医生大概是在给我做内固定,花费很长时间,我始终睁眼望着刺眼灯光。
季允风一直站在一边抽烟,是他之前给我抽的那种,地下室里很快就充斥了辛辣又甜腻的味道,但没有哪个医生开口让他熄掉。
他站在一边看了一会,突然走过来坐在床边,凑近了问:“难不难受?要不要来一口?”
我扭头看他,他晃了晃手里的烟,表情认真,问人要不要吸毒像在问要不要吃糖。我转回头,继续看着天花板。他摸了摸我的下巴,说:“脸都痛白了。”
我说:“滚开。”
他把烟头按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本来抓着床单,手背绷得有些用力,突然间感到被灼烧的刺痛,条件反射地挣动一下,连带着身体也一扭,带动了腿部,镊子似乎扎到了肉。
医生委婉地提醒:“季先生,手术过程中请和患者保持距离。”
季允风置若罔闻,依旧坐着,手肘支着下巴。我深吸了两口气,闭上眼睛不管他。他看着我的反应,好像从中获得了非凡的乐趣,重新点上的一支烟没吸几口,很快又按灭在我的锁骨上。我浑身一颤,皮肤发出灼烧响声,鼻尖传来焦糊气味。
“可惜了,”他叹了口气,“你的锁骨原本很漂亮。”
后半场手术,季允风只要有兴致就来给我烫个烟疤,我咬着牙忍,记得很清,手背一个,锁骨一个,胸口一个,环绕着我手臂上的纹身烫了两个。
手术快结束时,麻醉效果开始减弱,腿上的痛感一阵阵传来,像潮水,一道浪比一道浪凶猛。我有些呼吸困难,手指止不住抽搐,疼痛激发了身体内部一种难耐的痒,身上开始有些发冷。我知道我终于是开始犯瘾了。我用力咬着手指。
医生给我的膝盖缠上绷带,固定住,嘱咐了一些事项。剩下的那些伤口、淤青、疤痕,季允风说不用管,让他们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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