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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睁开眼时,谢酊已经醒了,正在穿衣服。

衣摆下的腹肌一闪而过,我眨眨眼,说:“早上好,谢酊。”

谢酊朝我看过来,回道:“早上好。”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小昼。”

我把脸埋进被子,昨晚的记忆全部涌上来,让我有些难堪。

谢酊倒是镇定自若,穿好衣服就径直走出去。我也从被子里钻出,裹上浴巾跑到自己房间。

周日又要去自习,我对这破学校完全没脾气。照例是我和谢酊一人坐一辆车,到了学校就和陌生人一样,连眼神交汇都没有。

我写了一上午的试卷,到了下午,班主任过来通知,高二年级召开大会。

我们去了大会堂,我刚进去就看到谢酊坐在主席台校长边上,身上白衬衫一尘不染,正侧头和校长说话。

我一直看着他,久到一旁李芳在我胳膊上拧了一下:“看什么呢?”

我白他一眼,抱住手臂,往另一侧缩了缩。李芳又问:“你在看学长啊?”

我没好气地“嗯”了一声,李芳就说:“学长长得是挺帅的,但是吧,”他举起胳膊,展示自己绷起的肱二头肌,“感觉我一拳就能撂倒他。”

我冷笑一声。他是没见过谢酊打架,我觉得他俩要是真对上了谢酊能把李芳像死狗一样扔在地上踢。

大会很快就开始了,校长先说了几句,对我们高二年级寄予厚望,然后年级主任说了一大通激励我们鼓舞士气的话,最后是优秀学长发言,传授学习经验。

我看着谢酊在台上一本正经地念稿,说自己怎样怎样学习到十二点半,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怕被人注意到连忙低下头,下巴尖都戳到胸口。

李芳又开始骂我神经病,我又抬头看谢酊,觉得他自己念得都快要笑场,嘴角勾起可疑弧度。好想知道他的稿子是谁给他写的,我不太信是他自己。

我在会场扫视一眼,我的上千同胞除却盯着谢酊脸看的,基本都在昏昏欲睡,受不了这种老调重弹。谢酊应该站在上面大讲特讲自己怎么打架,怎么抽烟,怎么喝酒,怎么逃课,怎么早恋……不知道有没有早恋。那样一定能博得满堂喝彩,高二年级的同学从此都会尊他为楷模。

等优秀学长发言完,年级主任又有话说。他叽里咕噜一大堆,又要对学生恩威并施又要拍领导马屁,真的是好忙,亏他还条例清晰,逻辑七绕八绕最后绕回一句“请同学们好好努力”,脱稿状态下文采斐然,我都想站起来给他鼓掌。

等大会终于散场,同胞们从大门慢吞吞地涌出,我也站起身准备排队。班主任却突然叫住我:“阮昼,你等下去一下办公室,你爸爸来看你了。”

我浑身血液登时凝固,在闷热的会堂里出了一身冷汗,嘈杂说话声变成了白噪,灌进我脑子里让我想作呕。

有那么一两秒钟,我直直地站着,没有动。接着我僵硬地扭头,班主任对我露出慈祥的笑容,我大脑一片空白,再次想起孙保生那张恶心的脸,还有他撕我衣服时发出的裂帛声响。我脑海里只剩下这些。

“阮昼!”我听见班主任一声惊呼。

我晕过去了。

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个大师说我沾了脏东西,给我一张黄纸符,烧在一杯水里,清水立刻变成黑色。还给我一个黄铜镜子,说是开了光的,要我拿镜子的反光去照。

我面前突然出现孙保生,对着我狞笑。我掰开他的嘴,把黑水全部倒进去,用镜子对着他照,他变成一头又胖又丑的猪,我忍不住弯下腰狂吐。

我干呕一声,睁开眼,醒了。

鼻腔里瞬间灌进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我躺着,头还很晕,正在输液。

旁边有人在说话,我没力气转头,直挺挺地听了一会,更加想吐。孙保生来了,正在声泪俱下,说:“老师,你也知道,我老婆跟人跑了,我平时又忙工作,对这孩子关心的不够,连他低血糖都不知道……”

班主任被感动了,用一贯平和缓慢的语气安慰他:“你过得不容易,也不用太自责了,低血糖问题不大,你平时准备一些糖果巧克力什么的……”

我实在忍不住了,像条活鱼一样从床板上弹起来,扶着床沿对着地板就是一通狂吐。胃里一阵收缩痉挛,却没什么东西,只有墨绿色的胆汁。

班主任被吓了一跳,连忙冲上来拍我的背,又是叫护士又是让孙保生给我倒水。其实我还蛮感动的,为什么班主任不是我爹,那样我不知道能少吐多少回。

我见过班主任一家三口逛街,他们的女儿在上初中,长得特别可爱,个子不矮,挺大一只,走路却还蹦蹦跳跳,挽着爸妈的胳膊,脸上全是笑容。

我当时见到班主任就躲在柱子后,阴暗地偷看,一直看到他们走远。那是我第一次想抽烟。

我吐得差不多了,但身上还是在发抖。护士姐姐忙着收拾狼藉,班主任把水递给我,我漱漱口,口里苦涩的味道却怎么都洗不掉。

班主任把我重新扶到床上躺下,我立刻闭上眼,害怕看到孙保生就又要吐,他太让人恶心。我也怕他,从前被他打了那么多次,说不怕是假的。我更恨他,他居然还敢来找我,他居然还不肯放过我,他还要在人前装出父子情深。

我恨得一直发抖。

孙保生叫了我几声,我死死地闭着眼睛。我想不通,他怎么还没死,他怎么还能活着,他这样的垃圾,烂人,他居然还不去死。

还是班主任说:“算了算了,先让他休息一会吧,我们去外面等等。”

孙保生沉默了一会,我猜他一直盯着我,视线粘腻,恶毒,像蛇的软烂腹部,要把我毒死。

他说他还要去上班,先走了,晚点再过来看我。

班主任把他送出去,过来在我旁边说:“老师也先回一下学校,待会你爸爸过来,你要是觉得还不舒服,就再看看是继续输液还是回家休息一下。”

他也走了,病房里只剩下我和隔壁咳嗽个不停的老大爷。大爷的家人在给他削苹果,一边削皮一边和大爷聊天。

我拔掉针头,下了床,走出病房,找到电梯,出了住院大楼。我没穿病号服,没人管我。

我走出医院,旁边有家便利店,我走到柜台前,看着身后一面墙上形形色色的烟盒。我问老板:“有没有peel?p-e-e-l。”

老板看我一眼:“百乐啊?没有,那个不好买哦。别的要不要?南京?利群?”

我好失望,走出便利店。刚刚跨出去,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来把我拖过去,一个巴掌重重扇在我脸上:“你他妈给老子装死!”

我捂着脸,被扇得耳鸣,但我皱眉抬眼,死死地盯着孙保生。我的眼神可能也淬了毒,竟然把孙保生盯怕了。他又要扬起的巴掌顿了一下,另一只手依然揪着我的胳膊,大骂:“你个死东西,这几天跑到哪里去了??”

来往行人都看我们,指指点点。孙保生当街就敢这样打我,这样骂我,当街施暴。怎么没人报警?警察呢?快点过来把他枪毙啊!

突然斜刺里冲出一个人,利落一脚就把孙保生踹翻在地。我被带的一个踉跄,来人扶住了我。我抬头一看,是谢酊。居然是谢酊。他救我一次,又救我一次。

孙保生被踹飞出去,撞倒了一辆电动车,脑袋磕在电线杆上。他爬不起来,捂着头看谢酊,脸上是懵的。谢酊又上去照着他的肚子踹,踹了好几脚,孙保生在地上打滚,捂着肚子大叫。

我看得好爽快,我希望孙保生可以直接这样被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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