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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恼道:“从前的我就不和你算了,只是你上月的账,你自家想法子去,要么找你老子,要么找你娘,看他们拿不拿出点体己来替你开那些账。横竖官中的钱你别想,我这里也没有银子给你贴补。”
兆林瞟一眼椅上的池镜,也不好死皮赖脸再求,只放下手笑道:“我亏空的账自是我去想法子,老太太可千万别为我的事气坏了身子,那孙儿才真叫该千刀万剐了。”
老太太横他一眼,又气又笑,“你几时少怄我些,我这身子自然就硬朗得很!你花那些钱,还不是拿去打发了外头那些娼妇,当我不知道,长板桥那巷里有个叫,叫——”
有点记不起,因而扭头望着跟前伺候的那年轻媳妇问:“是叫个什么?”
毓秀睇了兆林一眼
,鼻腔里溜出一声极轻的冷笑,“回老太太,叫林萼儿。”
兆林也睇她一眼,没说什么,老实等着老太太训话。
“就是那林萼儿,听说是给你常月包着?你媳妇也不说说你,由得你在外头养那些个妖精。我成日说,你喜欢,只要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就正经买来放在房里,我不说什么。偏就爱和那些风月场中的女人胡混!她们和你能有几分真心?还不是看中你的钱!”
兆林也不分辨,呵呵一笑就混过,见老太太没别的再说,便要辞去。老太太说够了,也就挥挥手赶他,又望着他的背影提高嗓门嘱咐,“你别想着又到账房里去编钱!我已嘱咐过了,往后除了月钱和正经单子上的开销,一个钱不许多给你!”
兆林连声答应着,又把池镜看一眼,慢条条走了出去。
上头毓秀忙续上茶,老太太沉着脸色呷了半盅,叹着气将身子骨往榻里头搦了搦,窄小的骨架缩在一件宝蓝黑襟的常长袄中,袖口也有大段黑色的连枝纹。双脚离了地,坠在半空,鞋子也是宝蓝色,蓝得艳丽沉重,又是软缎料子,油亮油亮的,鞋面上绣着几朵白栀子花。
她整个人仿佛是布满灰尘与蜘蛛网的阴暗房间里开着的一朵颜色秾艳的花,兀突突独那一朵,给人一种冷冶得倒胃的刺激。
她缓了半晌,才过问起池镜,“你怎么这时还没往史家去?”
池镜忙道:“昨日听史老侍读说起今日有一位故人去访他,我想着该晚些时候去。”
老太太点着头看他,刚给兆林怄过那一场,此刻倒觉得他也并不那样可气,因此说话格外和软,“你虽不及你二哥,倒是比你大哥好些,你们兄弟三个就属他最叫人生气。”
但池镜知道,往往越是可气才越是表示疼爱,他二哥倒是最不可气,却是最受忽略的那个。不过这也是相形之下。老太太心里到底真疼谁爱谁,谁也不知道。她的心思总是变化多端,今天宠这个,明日夸那个,好像有意要叫人琢磨不定。
跟着她的话说谁好谁不好都不行,谁知道她心里到底怎么想?所以池镜只是笑笑。
隔会老太太说:“于家太太今日要设宴还咱们家的席,连你兄弟姊妹们都算在内,你史家回来可别再往外去。”
池镜颔首答应,老太太窥他须臾,也看不出他是高不高兴,因道:“这两日那于三姑娘到我这里来,我看她倒觉得不错,端庄有礼,举止大方,只是话少些。大约是姑娘家,明白事了,心里知道是相看婆婆家,所以腼腆。”
那毓秀给池镜那几上端了碟果脯去,回头向老太太笑着,“是有些不爱讲话,我听分派过去伺候的丫头们说,也不大和她们说话,没事只在屋里做针黹活计,也就是和她们家里带来的两个丫头还有她母亲说几句。”
老太太攒眉道:“这太静了也不大好,把这点改了,倒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孩子。”
毓秀道:“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
老太太想想也笑起来,“这已是难得的了。”
两个人议论一阵,又看池镜的意思,见他还是事不关己地坐在那里吃他的茶,好像她们说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老太太只得嗔他一眼,问起别的事,“仿佛听见贺儿他们屋里这两日请了何太医去,是不是他那急症又犯了?也没听见你大伯母说呀——我看她真是越来越没精神头了,儿子病了也不管?”
池镜端坐起来,“不关大伯母的事,我听二哥说,是二嫂将她娘家一个什么远房表妹接了家来住,前两日才到咱们家就着了风寒,所以才请的大夫。”
“有这回事?”老太太朝毓秀望去,“家里来了客,我怎么没听说?你大太太也没说。”
毓秀上前回,“这也不怪大太太,我听二奶奶院里的说,二奶奶原是要回大太太的,可因她妹子病着,这几日咱们这里又忙着迎待于家母女,她就暂且没回,想着等她那妹子好些了,就领着来见。”
“是他们凤家哪门子的亲戚?”
“说是门远亲,家里穷养活不起,就托给了他们府上。凤家太太不是病着嚜,那日二奶奶回娘家,怕劳累了她娘,就给带了过来。说是读过书,能算会写的,咱们二奶奶不是不识字么?想着让她做个帮手。”
老太太把胳膊搭在炕桌上,歪着身子一面忖度一面点头,“这倒是难得,咱们仕宦之家的小姐们正经读书的也少见,多半只是认得些字。穷人家的女孩子竟还有能算会写的。”
“听说她爹是个秀才。”
老太太微笑道:“告诉二奶奶,等这阵子忙过去,她的病也好了,领来我见见。”
回头看池镜,他也在那里想着什么出神,有点笑意溢在脸上来。
她便问:“你笑什么呢?”
池镜只道:“我在想,老太太因自己能书会写,就分外怜惜读过书的女孩,这不正是俗语说的英雄惜英雄?”
老太太耷拉着眼皮笑一笑,那笑不见情绪,淡淡的,“你快去吧,这会赶去史家,只怕史老先生的客正好也会完了。”
池镜告辞出来,一径往门上去,走着走着,路上忽然跳出个人来将他拦住。一看却是兆林,立在露冷风凉的晨曦中,反剪着条胳膊立在前头,打量着他冷笑。
他想必在这里等了有一会了,袍子底下被露水沾湿了一片。池镜料到他是来和他算账的,不疾不徐地把身子侧向一边,“大哥不忙着往大伯母跟前请安,也不赶着往外头去,倒有空在这里挡我的路。”
兆林笑道:“今日老太太忽然想起来问我的账,想必是你挑唆的啰?”
“大哥这话从何说起?”池镜攒眉笑道:“我连我自己的账都不大清楚,还有功夫管你的烂账?”
兆林只管拿眼冷射着他,“难道不是你劝老鲁相公少替我担着?”
“这就更无从说起了,老鲁相公愿不愿意替你担待,那是他老人家的事,与我何干?我又如何劝说得动他?论起来,他和大哥打交道可比和我打交道的时候多,大哥可别胡赖人。”
“你那日往账房去了一趟,对他说些什么,想我不知道?”兆林说着笑起来,“不过几十两银子,你就急着怕我把家底亏空光了不成?有没有你的份,又有你多少,你急得也太早了些。”
池镜歪着头向他一笑,“你说得不错,老太太的性子,可真是说不准。”
按说老太太百年之后,池家的产业该是两房均分,可老太太这人实在难说,就是寻常人家的父母事到临头也有偏心,何况在她。
再则还有侯爵之位,现如今是大老爷袭着,可大老爷也是五十的人了,谁知道他会不会死在老太太前头?就是老太太先死,死前又会不会有话立下?将来等大老爷死了,这侯爵之位到底是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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