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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寒衣:“……”
蒋胜男见自家儿子还是一副不甘心的表情,心里知道他肯定会“越挫越勇”,指不定又作什么怪。但既然利害关系都跟他说清楚了,她也不想再啰嗦,也并不担心蒋寒衣会做真正出格的事。
不过既然惹了事,惩罚总是要有的。
她拧钥匙发动汽车,然后对儿子说了句:“下车。”
蒋寒衣:“啊?”
蒋胜男:“你老娘为了给你擦屁股,会都没开完就被叫来挨骂,你还好意思蹭车?自己回家!”
蒋寒衣:“……”
他确实不大好意思,于是乖乖下了车,独自骑上自行车回了家,冷冷的北风在脸上胡乱地拍。
回家的车里,弋维山和弋戈一路无话。
车子开进车库,弋戈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又被弋维山叫住,“小戈。”
弋戈顿了一下,又坐回去。
“…爸爸,不怪你。”弋维山顿了顿,话说得似乎很艰难。
刚刚弋戈在办公室里说的话对他来说冲击太大,他原本当然是生气的,可那一瞬的怒火过后,又觉得无奈和悲凉。
他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女儿。今天之前,他以为她完美地遗传了自己的聪明和冷静,在知道了小黑屋也并不光彩的来历之后绝不会正义感泛滥多管闲事;接到电话走进办公室之前,他猜测弋戈只是叛逆——这很正常,她从转学来到江城起就叛逆,主要还是因为这么多年他们父女之间太生疏,问题不大;可在弋戈说出那“大逆不道”的话之后,他忽然意识到,弋戈并不叛逆。
她没兴趣对他叛逆,也并不想博得他的关注、愧疚和补偿。她只是单纯地不喜欢他们这对亲生父母。她想回桃舟。
他有些紧张地看着表情平静的弋戈,说:“爸爸就是希望你明白……以后你进入社会自己也会知道,很多事都是这样的,没有绝对的错与对。你长大了,有正义感是好事,但人要有城府。有城府,才能成大事……”
他说着说着停下来,不确定对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讲“城府”是不是为时过早。
但他丝毫不怀疑自己所言的正确性,这十多年的商海沉浮,他对自己的处世之道无比自信——不然,他怎么能有今天的地位?
然而弋戈只是问:“说完了?”
弋维山错愕地怔了一下,然后满眼心痛地拧眉看着她。
“谢谢你不怪我。”弋戈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走出车库,弋戈看见王鹤玲站在家门口,穿着一条围裙。她猛地想起来,弋维山怎么会一叫就到?他们不是一向很忙吗?
她的脚步忽然就顿住了,看着单薄得像一张纸似的王鹤玲,说不出话来,也走不开。
“…妈。”她叫了声。
“进来吃饭。”王鹤玲头也不回了进了家门。
弋维山在后面,轻轻搭了下弋戈的肩,又很快放下,局促地笑道:“先吃饭,你妈妈亲自下厨的。”
王鹤玲的厨艺不太好,一桌菜卖相极佳,有清蒸基围虾、煎大马哈鱼、凉拌秋葵和一道黄豆猪蹄汤,但味道却很寡淡。
弋戈味同嚼蜡般吃着一根秋葵,她讨厌所有带粘液的菜,那种口感就像在吃鼻涕——但在没有开背的虾、带腥味的奇怪的鱼和没有炖烂的黄豆之间,她只能选择这个。
王鹤玲看了她好几眼,问:“发新校服了?”
弋戈回神,嗯了句。现在身上穿的冬季校服是她自己报的尺码,很合身,在室内穿刚好,出门的话就在外面再套一件羽绒服。
“哪个码子?”王鹤玲问。
弋戈看了她一眼,说:“l。”
王鹤玲点点头,“多吃菜。”
“嗯。”
一家三口沉默地吃完饭,弋戈趁弋维山在厨房洗碗、王鹤玲进屋休息的空档,悄悄开门把银河带了进来,又迅速溜上三楼。她刚刚在玄关处看到了陈春杏的鞋,这说明她是在家的。
暖黄色的灯光下,陈春杏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我们今晚跟你睡好不好?”弋戈牵着银河,一人一狗咧嘴笑着。
陈春杏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饿不饿?”
“好饿!”弋戈点头如捣蒜,“想吃清汤面!”
陈春杏房间里自带卫生间,还有个小电锅,可以简单煮点东西。有时候她从医院回来晚了,为了不惊动王鹤玲,都是自己在房间里做饭。
挖一小块猪油,加几粒盐和生抽调味,淋上香油,加入滚热的面汤,最后盛面,再煎两个荷包蛋盖上,一碗简单但喷香扑鼻的清汤面就做好了。
“没葱花了,不好看。”陈春杏说。
弋戈浅浅一笑:“好吃就行!”她把面上还没沾到汤的荷包蛋蛋黄抠出来,丢给银河,然后挑了一筷子面,呼呼吃起来。
“丫头,你学校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陈春杏终于忍不住问。
“没什么,就是学校要拆小卖部,我们都不大乐意。”弋戈囫囵说道。
陈春杏不太相信,“就这点小事?那你爸爸怎么那么着急,一接到电话就去学校了,他难得早回家。”
语气中,似乎还有点可惜弋戈没有抓紧这难得的机会和亲爹亲妈联络感情。
弋戈挑面的动作顿了一下,淡淡地道:“我怎么知道,他生意那么大,说不定也有我们学校的承包项目呢。”
这话听起来倒挺可信,陈春杏被唬住了,点了点头,又道:“那你今晚跑我这来睡?你爸妈好不容易都在家!”
弋戈嘴里塞得鼓囊囊的,难得耍一次赖:“就想睡这呗,好久没跟你睡了。”
夜里熄了灯,弋戈和陈春杏窝在小床上,伴着地上银河的轻轻鼾声入睡。
小小的空间里,满是熟悉的味道。陈春杏衣服上的肥皂味,她一直用同一个牌子的肥皂洗衣服,这么多年,她身上的那股清香对弋戈来说就像安神香一样;银河身上的“狗味儿”,并不难闻,带着一种毛茸茸的暖意在她鼻尖萦绕;还有清汤面的余香、刚晒过的被子上阳光的味道……
一切都是熟悉的、令她安心的味道。比王鹤玲身上的香水味、弋维山身上的烟酒味好闻太多。
“三伯情况怎么样?”弋戈忽然问。
陈春杏嗓音带着睡意,黏糊糊的,“就那样呗,看不出好坏,就那么躺着。”
“肯定会好的,我们都到这里来了。”
弋戈声音也渐渐变沉,她忍不住翻了个身,把脑袋贴在陈春杏胳膊上。陈春杏的腋下的后胳膊上有一块松松软软的肉,那是她小时候有一回生病时发现的。她把自己的脑袋贴在那块软软的肉上,舒服得好像枕在云朵里。
陈春杏好像快睡着了,含糊着说:“希望是吧,你爸爸花了那么多钱。”
弋戈静了一会儿,又问:“三妈,如果三伯不用治病,你想回桃舟吗?”
陈春杏迷迷糊糊中好像摇了摇头,“不吧。”
这回答让弋戈很意外,她忽的睁大了眼睛,疑心自己没听清,问:“什么?为什么不?”
陈春杏睡沉了,没有听见她的话。她弯起胳膊,把被子往上提了点儿,翻了个身。
弋戈贴不着她的胳膊了,睁着眼睛兀自发了会儿呆,眼泪从干涩的眼尾流下来,经过太阳穴渗进她的头皮里,一片冰凉。
第二天早上她起晚了,来不及吃早饭,也来不及去看弋维山和王鹤玲有没有发现她昨晚把银河带进了家门,背上书包就跑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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