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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声音:“哥哥!”

李耳答应一声,挣开陈自织的手进屋,“……有门槛,你、你小心一点。”

陈自织点点头。心想,何止是门槛。

屋里陈设很简单,可以称得上破烂,这是陈自织进屋后的第一反应。倒算宽敞,但水泥的墙水泥的地,扒灰又暗沉,没有窗帘,蓝色的窗玻璃被报纸遮掩大半,外面是铁栏杆,斜照进来的光也成了一束一束的。

屋子里一个旧沙发,一张塑料小桌,墙上挂着日历,贴满报纸,就算是客厅。再往前走,左转掀开门帘,就是厨房,不用天然气,生的柴灶火,一旁堆满柴,用具也没几样。

卧室更是简陋,李朵朵单独隔出来一间,李耳就在客厅的背后拉了条布帘子,也算个房间。

没有衣柜,衣服整整齐齐叠在床上,床也不算床,是用砖头搭起来的,铺了床棉絮,睡起来硬邦邦的腰疼。

李朵朵拿洗干净的碗,烧了些热水,端给陈自织。

陈自织坐在旧到爆出棉花的布艺沙发上,说了声谢谢,并没有喝水。

“第一次见面,给你带了些礼物。”陈自织说。

他张望了一下,李耳好像在他的“房间”里捣鼓些什么,他便自顾拿出要给李朵朵的礼物,一些衣服和满口袋零食。

李朵朵果不其然眼睛放光,她强作镇定,先说了谢谢,再接过零食袋子,依次是衣服和玩具。

这些城里的新奇的玩意儿,她不常见到,有些东西还是第一次见。李朵朵翻出一瓶橘色的瓶装饮料,摇了摇,照着上面的字读出声来:“这是什么?橙……子,橙子汁,是你!”

陈自织愣了愣,随后笑着点点头。

“李、李朵朵!”李耳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来,“要叫哥哥。”

“我不要,”李朵朵抱着橙子汁,满脸拒绝,声音小小的嘟囔道,“我只有一个哥哥,我不叫他哥哥。”

“可以不叫,可以叫其它的。”陈自织说。

“什么?”李朵朵眨眨眼问到。

陈自织替她拧开瓶盖,笑着递过去:“叫嫂嫂也可以。”

李朵朵早被收买干净,她欢呼雀跃,既能保留哥哥的唯一称号,又能得这么多礼物,即使身为小升初预备役的她对自己的人设有着严格的要求,却还是忍不住,对着陈自织心悦诚服地乖巧开口:“嫂嫂!”

李耳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拉开帘子,正看见李朵朵大快朵颐,面前坐着十分开怀的陈自织。

李朵朵从学校回家的路,要经过一片茂盛的芦苇地。

冬天黑得早,下学又晚,前些日子开春了,又落了一场雪。地上的泥巴混着雪水,一踩一个坑。周围黑黢黢一片,芦苇抖擞,传出一阵声响。

李朵朵背着书包,一步走一步跳,嘴里念着今天背诵的课文。

哥哥过完年就走了,除夕那天夜里,他塞给李朵朵两百元,说要去县城里打工。

她搁下筷子,问哥哥要去多久。

李耳认真想了想,告诉了她实话。李朵朵听完,嘴巴一瘪,哇哇哭着跑向哥哥,抱着他的大腿嚎。

她把自己的新衣服、新书包都翻出来,丢在桌子上,哭得眼泪鼻涕挂在脸上,让李耳都拿走。李朵朵说,不要新裙子,不要粉书包,不上学了,不要钱了,只要哥哥。

李耳气得站起身来,他很少冲李朵朵发火,这次却忍不住的声音放大,他让李朵朵把东西收好,以后不许再提不上学的事儿,不然就打断她的腿。

李朵朵被他这么一吼,吓得怔住,忘了嚎,只有眼泪不停地吧嗒吧嗒往下掉。

她当时不过十岁,每天起早贪黑的爬泥坡、走夜路,坐教室的冷板凳。别的同学都有盒饭,她就带两个馒头,合着不要钱的热水,咽进肚子里。

她知道读书有用,是改变她和哥哥生活的唯一出路。也看见过不止一次,李耳趁她睡着了,悄悄起来,坐在灯下逐字逐句读她的课外书。

李朵朵明白家里的苦处,上学的益处,却还是忍不住,在每一个冰天雪地的上学清晨、光着脚去收外面被晾得湿干的袜子时;被同学看见破烂的鞋底,指着脊背小声议论时;等哥哥先挂断电话,手指依依不舍卷着电话线时,出现过一些悖逆自怜的想法。

小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哥哥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丢在朱嬢嬢家。

如果自己不上学,不花家里的钱,有能力贴补这漏风的墙顶,这见底的米缸……哥哥是不是就不用在天不亮时就走,就不用一个月只呼一次电话,她也不用守着黑黢黢的前院,用念课文的声音陪着孤单的自己。

她不是天赋异禀的读书料子,也不是不怕黑的勇敢小孩。

如果可以,她也想有人接她放学,让那些嘲笑自己的同学,不再围在一堆,编出些难听的话来。

李朵朵也发了脾气,她哭着喊着,说再也不要李耳管了。说完,她还想掀桌子,用尽全身力气,桌子只是往外移了一寸。

李耳撇过头看她,李朵朵哭得更凶了,边哭边往里屋跑。

风雪并未因为是除夕夜就停歇,李朵朵躲在里屋,卷着被子,抽抽搭搭的哭。外面除了风雪哗啦,还有李耳收拾碗筷的声音。

李朵朵把脸埋进枕头,咬住被子呜呜地哭。

伤心够了,等李耳进了房间,她突然哭不出来了,只能睁大一双肿红的眼睛,发出些不像哭声的夸张音调。

李耳进屋,伴随着一阵歌声,正在播难忘今宵。

李朵朵心里咯噔,突然想起自己因为哭,连春晚都错过没听,更加伤心了。她一把掀开被子,正要发作,却看见李耳靠在床边,拿着一台光盘机,正在放难忘今宵的碟子。

李耳的脸上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李朵朵呜呜了两下,却挤不出眼泪,尴尬的对峙几秒,破功笑出个鼻涕泡。

哥哥走的那天清晨,她踩着拖鞋站在门口。

清晨的雾很大,李朵朵叫一声哥,李耳停在雾里,回头挥一挥手。等李朵朵叫到第六次的时候,就看不清李耳挥手了。

她落寞地抬起手,朝着李耳走的方向挥了挥,转身回家。

春节到元宵,李耳只回来过一次电话。

朱寡妇家挂着红灯笼,红影倒映在一滩化掉的雪水中,李朵朵一脚踩进水里,踩散灯笼,哒哒哒跑进门。

屋里飘着一股汤圆的香气,李朵朵用力吸了吸鼻子,兴奋地叫道:“醪糟鸡蛋!”

朱寡妇听见她的声音,招呼她快进门。

风雪被关在门外,屋内生着灶火,暖和得紧。李朵朵捧着一碗醪糟汤圆暖手,眼睛一刻不转盯着碗里浮出面的元宵。

“姨姨,哥哥今天要来电话吗?”

“来、来,他说吃饭的时候就来。”

朱寡妇家接了电话线,李朵朵守在电话机前,边吃汤圆边数数。

正好数到一百时,电话铃声响了,李朵朵拿起听筒放在耳边,悬着心,急急地问一声:“谁?”

李耳笑了一声,他那边刮着风,好像是在室外。

“李朵朵,是我。”

李朵朵听见声音,心里一喜,发嗲叫了声哥哥,问李耳有没有吃元宵,李耳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轻快地回答:“吃、吃过了,吃两碗呢。”

李朵朵发出一节嫉羡的哼声,但很快又说,“我和朱姨姨一人一只有一碗,但我有醪糟荷包蛋!”“我可不、不羡慕你,我都吃撑了……”李耳笑着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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