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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瑞雪,京城好一夜大雪,天亮后上下银装素裹, 琼枝玉树, 通明世界。
谢翊一大早起身出去吩咐, 雪太大,免了早朝, 只单独传几个重臣议事,都分散开在不同时段,又简单翻了翻折子, 拣着重要的批了, 这才又回了岁羽殿。
进了内殿他先脱了带着寒气的外氅, 看了眼旁边伺候的六顺, 六顺悄声道:“有些响动,但没叫人。”
谢翊转进了屏风后的内室,看杏黄帐子倒是挂在金钩上了。许莼却仍赖在床上, 衣服也不穿,就窝在被窝里,趴在软枕上举着谢翊昨夜解下来的龙佩反复看, 肩头和大半个脊背都露在外头,臂上金臂环鳞片焕然。
如此惫懒, 好在殿内确实不太冷,谢翊只觉得好笑, 但又觉得那玉色选对了, 本来挑了鸭蛋青, 是觉得衬他的官服, 如今看来却也衬他肤色, 若是当时做一串玉珠链,环绕在这肌肤上……一定秀色生辉。
他漫无边际想着,一边问许莼:“看什么?有什么稀罕的?和你的一个料的。”
许莼眼皮还有些肿,懒洋洋道:“我看您这龙佩下边的无事牌一个字没刻,想着该刻个什么字儿好。”
谢翊道:“嗯,没想好,也便留着了,你觉得刻什么好?”
许莼道:“想了几个,都不太好。龙德在田?飞龙在天?龙潜于渊?”
谢翊忍不住笑:“罢了吧,还是空着吧。”
许莼泄气,偏又咬牙:“我必得想一个好的!”
谢翊垂眸道:“好,慢慢想罢。”
许莼嘻嘻一笑,看了眼天色,忽然诧异:“九哥您今儿散朝这么快?”
谢翊道:“嗯,雪这么大,为了防止臣子们摔了受凉了,命今日辍朝一日了,等他们扫好雪吧。”
许莼精神抖擞坐起来:“那今日我陪九哥玩一日!”
谢翊忍俊不禁:“但朕还是吩咐了几个重臣、几家使臣单独陛见。”他看到许莼坐直了,柔软丝被滑下,雪天的凛冽光线从明窗照入,光线甚为明亮,小伙子漂亮的腹肌在天光雪色下闪闪发光,身线十分诱人。他有些后悔,想起来见不见那些人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许莼十分沮丧:“九哥您真勤勉。”
谢翊却道:“朕特意召了你荐的侬世子,还不是为你?”
许莼立刻又开心了:“太好了,侬世子一定很高兴。”
谢翊看他双足从锦被下惬意伸出摇晃着,丝毫还没有要穿衣服的意思,叹了口气:“起来穿衣裳吧,我让他们准备了鱼汤面。”
许莼听到有吃的就也振奋起来,拉了旁边的衣裳笨拙穿着,谢翊上前去替他系腰带:“天寒,不可任性,多穿些,我那里还让人做了些羽纱的棉衣,轻便,穿在里头也不显得笨重,让他们拿给你。”
许莼敷衍道:“知道啦,倒是九哥您才是要多穿些,天寒了别一个人去骑马了。”他忽然想起来方子兴:“怎不见方大哥?”
谢翊道:“让他护送他嫂子去浙地了,方子静要先上任赴任,公主有孕,得慢慢走,行李也多。”
许莼道:“啊对,公主头胎是得很谨慎啊。”
谢翊道:“倒不是头胎……早些年听子兴说是没过一个,后来子嗣上就有些艰难。好容易又得了一个,便看得分外贵重些。”
许莼这才恍然:“怪道我说呢,方侯爷怎么拖这么久才要孩子。”
谢翊道:“王侯之家,内宅复杂,平南侯家已算是清静的了。”他看许莼衣着传好了,才传水。很快内侍宫人们捧着铜盆热水进来,服侍着许莼洗漱。
许莼听他意有所指,但看人都进来了,也不再追问这些,谢翊便出去命人传早膳。
等许莼洗漱完毕出来,热腾腾的紫铜锅在几上已经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旁边排满了新鲜的暖房里栽种出来的豌豆尖、白菘菜、绿豆芽,又有铺在冰雪上晶莹鱼脍、羊肉片。
因着是早餐,摆的都是些清淡的,谢翊让人烫了碗细面,亲手调了调料汁拌了放在他跟前,虽然做着这家常小事,但他面容静默,眼神专注,这让许莼觉得跟前这碗面像是稀世珍馐。
他便也替谢翊烫了一筷鱼脍,看透明鱼片微微卷起变乳白色,连忙蘸了酱喂到谢翊嘴边,谢翊张嘴吃了。
两边你给我烫块肉,我给你舀一勺蛋羹,腻歪着把早膳给用了,便看到外边人来报,相关的使臣都在景仁殿候着陛下召见了。
谢翊便起身道:“我先去见使臣们了,你有兴趣就听听,没兴趣就先出宫去吧,你久不回京,眼见也快过年了,恐怕得去见见师友。”
许莼连忙道:“好,我就悄悄听了广源王世子的就行。”谢翊含笑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景仁殿前,侬思稷忐忑不安侯见,他没想到才进京第二日便得了皇上亲自召见。果然贺知秋真是深知皇帝。还是说夷州果然很重要?
听说皇上很年轻,但却远见卓识,乾纲独断,自己那些许诺能行吗?
他在心中反复背诵着那折子上的话,虽然贺知秋已教了他不必重复,他还是担心皇上会问起。
一个穿着青衣的内侍过来请他进殿内,殿内比外边暖和多了,但殿内陈设并不如何华丽,只鼻尖传来丝丝缕缕的龙脑香若隐若现。他不由自主与广源王府的大殿相比,波斯地毯,金丝楠木雕的柱子,绣着金线的锦帐、嵌着宝石的青玉宝鼎、水晶雕的花瓶……
心中虽然想着,但他仍然一丝不苟向上行了大礼,行礼之时轻鸿一瞥,看见上头坐着的皇帝,面容体态虽然看不真切,确然甚为年轻。
却见上面的皇帝开口:“平身吧,赐座。卿家的折子,朕看过了,卿意我已尽晓。”
侬思稷小心翼翼起身在下边椅上坐了,听到此话又连忙起身道:“臣处境尴尬,不敢言为君上尽忠,只期冀效法平南方氏。”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侬思稷心下十分忐忑,不知贺知秋教自己这句话是否好用。
皇帝却轻笑了声:“教你说这话的人想必也指点过你,朕喜欢务实有用的人。”
侬思稷哗的一下汗都冒出来了。
皇帝端坐在上头,只伸手命他坐下:“坐下吧。夷州历来听调不听宣,纳贡不纳税。你如今地位尴尬,我朝不能干扰,因此有两条路让你选。”
侬思稷作揖:“臣愿襄助万岁。”
大殿空旷,侬思稷只听到上面年轻的帝皇声音缓慢而清晰:“第一条路,卿回夷州,无论什么办法,称了王掌了权,朝廷下诏令认可你为正统。朕可派人襄助,带着朝廷诏令过去,但权,要你亲手去夺。”
皇帝语气森然冷漠。侬思稷背上微微出了一层汗,忽然离座再次跪下道:“父虽不慈,儿不敢不孝,臣不敢行弑父悖逆之事,这才千里来投陛下,请陛下恕罪。”
他叩了个头,背上已被冷汗浸湿。
皇帝似乎沉默了一会儿,才徐徐道:“这是最快的路。若是不愿,那第二条路,就只能徐徐图之了。”
侬思稷道:“臣愿听第二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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