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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医技
连乔喝下那碗药后,起初只是昏迷不醒,及至神智清朗,便觉得自己的身子格外轻盈,如同立在半空一般,几乎可说脚不着地。她回头望去,只见那面容苍白的女子仍一动不动的躺在床帐内,这才猛地意识到:原来她已经离魂了。
连穿越这种事都能发生,离魂当然也不稀奇。连乔并不惊诧,反而好奇地低头瞧了瞧,手臂是半透明的,隐隐可看到青色的筋络流动,肉身还有呼吸,证明她还未死透,只是一具出窍的生魂——自然也不会有鬼差前来抓她。
这种情况下,活人想来是瞧不见她的。
连乔大胆的朝床头望去,只见皇帝仍痴痴守在那处,将她一只手贴在面颊上,神情异样萧索委顿——相处这些年,没有情也该有义,要是那人一点都不伤心,连乔反倒会感到愤愤不平。
正思索间,一双小脚啪嗒啪嗒的跑进内室,原来是梳着两条小辫子的楚珮公主。窗外晨曦若隐若现,她显然才刚刚起身,才梳了头,还未来得及洗脸。她原本跑得飞快,等到了殿门口,反倒露出几分惊惧,怯生生的走到楚源身边,抓着他的衣襟问道:“父皇,姑姑们都说阿娘病了,是真的么?”
连乔敛气屏声,静候皇帝的回答。
楚源摸了摸女儿的头,淡淡笑道:“你阿娘只是太累了,得多睡一会儿,咱们别打扰她。”
楚珮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她毕竟只是个小孩子,不知道亲人辞世是何种滋味,旁人更不敢告诉她。
她只是低头揉着自己圆乎乎的拇指肚,有些怅然的道:“阿娘还说要陪我过生辰呢,我怕她忘了。”
连乔蓦然有些心酸,几乎便要落下泪来,父女俩仍在密密絮语,连乔却已不忍再听下去。她掩面转身,双足一点,轻飘飘便到了殿外。
天地虽大,她却是一具虚无缥缈的游魂,无人能见,也无人介怀。连乔茫然看着四下里来往忙碌的宫婢内侍,各人皆有自己的一份辛劳,各人皆不得安生——比较起来,连乔还算是幸运的,没有比死亡更永久的解脱,至少不用再汲汲营营,为生活时刻忧愁。人这一生,无非就是哭着来,哭着去,她只是提早迈入这一关口而已。
这样的想法无非是自我安慰,连乔很想抚平心态,最终却只能感慨造化无常:倘若早知道穷尽一生也无法对抗命运,老天爷何不早早将她的性命收走,偏偏在她诞下一双儿女之后,再来夺去她为人的资格,留下稚子孤女,何其无辜!
她觉得老天爷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这般的思潮翻涌,不知何时,连乔已来到宝华殿后的小佛堂中,那不过是一方低矮的小屋。金身佛像前的蒲团上,端端正正跪着一个清瘦人影——穆氏双手合十,眼眸紧闭,不知在潜心祷告些什么。
也许只是祈祷她早些死去,连乔漠然想着。
她对于穆氏暗中下毒一事,心内并不感到十分愤怒,她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的,只是没想到穆氏会用这样浅薄大胆的法子,明知道会被揭发,还是义无反顾的送来那碗汤药。
也许她要的本就是这样玉石俱焚的后果。
连乔眼光复杂的向穆氏望去,这位皇贵妃的日子似乎也不好过,她穿着一身薄得能透风的缁衣,袖口已有些破损,头上草草挽了一个髻,却光秃秃的,半根插戴也无,因为几日粒米未进的缘故,体力已有些支撑不住,她勉强跪在那儿,身子却颤颤巍巍的,仿佛一不留神就会栽倒在地,再也不醒。
连乔见她嘴唇微张,仍在那里振振有词,仿佛尘世间的一切都与己无干,心里不知怎的倒生出一股无名火来。
她轻手轻脚的走到穆氏背后,想摇撼她的肩膀,质问她为何非置自己于死地不可,谁知才伸出一双手去,穆氏好似察觉到什么,陡然转过脸来,凌厉的朝半空望了一眼。连乔心内一惊,脑子里如同天旋地转一般,再度昏迷过去。
楚源在床前守了十来日,眼瞅着连乔的呼吸一天天弱下来,心内不禁忧急如焚。就在他觉得无法忍耐,要派人出宫找寻杨涟踪迹时,杨涟却带着他之前所说的那人回宫了。
杨涟恭恭敬敬的将身侧高人介绍给皇帝,“这位便是下官先前提到的,善于疗治疑难杂症的程郎中。”
这程郎中破衣敝服,一把稀脏的大胡子,连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好似一个月不曾梳头洗脸。楚源虽有些不悦,想到世外高人或多或少总有些怪毛病,勉强比了个请的手势,“那就烦请先生察看一番贱内之疾。”
贵妃只是妾室而非正妻,皇帝却直呼贱内,杨涟不禁多看他一眼,却见皇帝容色淡淡,不以为意,他心中顿时一震,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程郎中也不拘礼,从肮脏衣袖里伸出两指,搭住连乔的手腕便开始号脉,默思片刻道:“此症虽险,也不难治。”
楚源大喜,“那便有劳先生了。”
程郎中的话还未完,“只是一样,这方子是极容易的,唯独药引难求,草民恐怕陛下因此事为难。”
崔眉见他这样神神叨叨故弄玄虚,倒有些不快,“皇宫大内什么珍稀的药材没有,你只管说来,我倒不信会有缺的。”
程郎中淡然瞥他一眼,“是龙血。”
崔眉不禁呆住,要说这龙传说里自古有之,可谁也不曾亲眼见过,更别说杀其身取其血,这怪郎中提出这样的难题,不是故意唬弄人么?
他待要上前与此人理论,楚源却轻轻拦住他,依旧尊敬的问道:“敢问先生,再没有替代之物了么?”
程郎中睨着他,“陛下当真要救娘娘?”
“自然非救不可。”楚源平静说道。
“那好,草民便斗胆直言。”程郎中再无犹豫说道,“陛下乃真龙天子,所谓龙血,即需以陛下心头血做药引,杂以密药,方可解除此毒。”
话尚未完,崔眉就赶紧打断,“不可,陛下玉体怎可损伤?”又急忙面向皇帝,“陛下切勿听此人胡言乱语,小的看他定是不安好心,否则怎会想出这样荒唐的办法?”
楚源不理会近侍聒噪,正视着那人道:“需要多少?”
“不多,刺破胸口取一滴即可。”程郎中松了一口气,他原怕皇帝不肯依,那他这趟来了也是白来。
楚源听罢,眼中并无半分怯色,径自解开内衫,露出精壮胸膛,他铿锵说道:“拿来。”
程郎中忙递过一方淬过火的匕首,皇帝也不犹豫,持刀笔直一划,但见涓涓血流自前胸落入洁白瓷杯中,鲜红夺目。
程郎中忙道:“够了够了。”小心翼翼的捧着那瓷杯,准备配他的奇药。
楚源简单包扎好创口回来,就看到程郎中正在将兑好的解药小心翼翼的喂昏睡中的女子喝下,也不知是否错觉,楚源发现连乔喉间咕咽咕咽的动着,不似先前那般僵硬,心中蓦地生出几分欢喜。
待连乔将汤药喝得涓滴不剩,楚源就急忙上前,欲查看她的病势。
程郎中笑道:“陛下莫急,大约到明日娘娘就能醒来,若还无用,陛下只管取草民的项上人头便是。”
他朗声笑着,随杨涟一道退下——自然还得在宫中住一晚,否则药石罔效,这罪责只有他担得起。
楚源紧紧抓着连乔的手,觉得手心微热,连心头都暖和起来:积压许久的心事终于得以解决,他还从未像现在这样舒心畅意过。
崔眉见皇帝沉浸在无言的喜悦中,本想劝主子早些休息明早才好上朝,这会子也不得不咽回去:他要是再没眼色,说些煞风景的话,那他这个御前的红人也别想做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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