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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镇还是头一回来相府。
虽是半夜,各处值夜的奴仆们倒都各司其职。
听说有人上门,早把一路的灯点得亮堂。
待客的花厅也点了十来枝大烛,照得如白昼般。
花梨花几上,鲜红釉盘里放着的点心散发着软绵绵的香气,茶水亦是滚烫。
可见这里的主妇管家十分称职。
虽然江凌已经为相,锦鱼又家财万贯,但是这花厅布置得并不奢华。
一水花梨木的家俱,堂下方桌,墙边翘头案,都没有雕刻繁复的花纹。
粉墙上挂着一幅丈阔的画,看上去新裱不久,图上圆圆一轮月色,双色牡丹,一玉版白一花后魏紫,左上角写着几句诗,字迹秀丽:“神京春近残,争玩紫牡丹。玉盘承冷露,起就月中看。” 又盖着一枚红色小印“锦帏初卷”。
柳镇并不坐,走到画前,呆呆凝视。
牡丹花、洛阳庄,仿佛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那日也是春残。
他见猎心喜,抢了江凌一盆白牡丹……彼时的他,多么的天真单纯,心高气傲,目中无人。
也许从那一刻起,他们四个人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他误会了会种牡丹的人,是景阳侯府的四姑娘。
而锦鱼……则亲眼见他仗势欺人,怕是还未谋面,便已觉得他面目可憎。
目光最后落在“锦帏初卷”中的那个“锦”字上,久久没有移开。
他知道这是锦鱼的号。
她过得极好。
三子之母,福国夫人,还有闲情逸致画这样的画儿。
只可惜,她的画只赠人,不售卖。
他看得入了神,猛地听得身旁一人道:“不知柳帅以为这画如何?”
柳镇转过眼来,见江凌一身蓝色道袍,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身边。
江凌喜欢穿蓝,一生没变。而他早已经不是喜欢着红的少年。
柳镇垂下眼眸:“柳某不懂画。”
江凌嘴角轻扬,也不再问,摆了摆手,请他坐下,请他喝茶。
柳镇手捏着那素净的青绿油滴天目茶碗,道:“柳某夤夜到此,多有搅扰。”
江凌拱手:“承情。想必是事情有了结果。”
柳镇点头,击掌三下,门外四个壮汉抬进一副春凳来。
就见那春凳上有一瘦削的身影,苍绿色的衣衫凌乱,两只脚横平放着,显是已断。
柳镇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江凌。
江凌接过,打开一看,并不意外,只是放在一边,道:“这事明日也办得。”
柳镇却摇头:“当年我一步错步步错。这些年,我总是想……如果当初我如何如何……便会如何。可今日,我终是明白了一件事。以其一直想着以前,不如多想想当下。我……早就该与她和离了”
“要和离,也该把我送回到景阳侯府!去见我爹!你把我送到江家来……不过是还想借机见那贱人一面!世上,哪有你这样不要脸之人!”锦心声音嘶哑,气息不稳,仍是倔强偏执。
柳镇没有理会她,只是继续把话对江凌说完,道:“便是再多拖一刻,也是不能承受之久。”
江凌点点头,却站起了身,走到锦心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她。
锦心脸色青白,额角上粘着汗湿的头发,双眼赤红,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似乎她若是能纵身而起,就会一口咬死江凌。
江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是慢慢弯下了腰,“在我家,你还敢骂锦鱼?!”说话间,伸手抓起了锦心的右脚,轻轻一拧。
锦心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又痛得晕死了过去。
江凌拍拍手,坐回来,掏了手帕擦了擦手,道:“好吧。还有呢?”
柳镇道:“那羊羔酒确实有毒。”
江凌手上一抖手帕坠落在地。
“是什么毒?”门外响起宏亮的女子声音。
接着门开了,锦鱼与一个黑脸女子站在门口。
那女子似乎比锦鱼更急,抢先一步,跨过了门槛,抢先问道。
柳镇的目光向门口凝滞了片刻,才垂下眼皮,道:“毒鹅菇。”
“什么?!毒鹅菇?她……她从哪里弄到这样的天下奇毒?!”阿罗失声问道。
她今日不肯回钟家,说是若半夜想到什么,好即时查看。
万万没想到,她刚睡下,锦鱼就来找她,说是柳家来人了。
两人这才一起过来。
江凌却又站了起来,上前握住锦鱼的手,感觉一片冰凉,不由埋怨道:“你手怎么这般冷?何苦起来折腾?”
锦鱼看看地上的锦心,又看看柳镇,才笑对江凌道:“我可没你沉得住气。”
她刚才见江凌神色不对,等江凌走了,便问了满儿,才知是事情有了结果,便急急起身,叫上阿罗一起过来了。
锦鱼上前跟柳镇见过礼,以“大哥”称之。
江凌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锦鱼,在锦鱼下首坐了。
锦鱼也没推辞,想来两人平素没有尊卑,随意惯了。
柳镇见状,眉头轻轻一动,暗暗叹了一口气。
阿罗却没坐下,而是围在锦心周围,左转右转。
“阿罗,你知道这种毒?”锦鱼忍不住问。
阿罗停下脚步,脸色愤然,道:“此乃天下奇毒,无药可解。中毒之人,头三日,毫无所觉,第四日开始才觉得恶心、呕吐、剧烈腹痛,最后脏器一一腐坏,惨痛数日而死。”
锦鱼听得毛骨悚然,气得满脸通红。
“叭”地一声,有杯子落地。
锦鱼转眸,只见江凌脸色惨白,浑身颤抖,比她还吓得厉害。
她忙伸出一手,握住江凌肩头,低声道:“我没事。我行善积德,福泽深厚,她毒不到我。”
“夫人,她……她不是您的姐姐么?为何恨你如此?!”阿罗亦是愤慨之极,问道。
锦鱼也不明白。
有这样的毒,锦心去害顾茹,她都可以理解。
可是她居然拿来害她!
“我也想问个清楚!你能把她弄醒么?”锦鱼气得发了狠。
阿罗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拿尖的一头,狠狠刺了锦心百会、印堂、水沟及内关四个大穴。锦心果然顿时醒了过来,她瞪着阿罗,问是谁。
阿罗道:“你管我是谁。我问你,你为什么那么恨你的妹妹?居然用这样的毒来害她。”
锦心怒道:“你也配问我。”
锦鱼“啪”地一拍桌子,几步走到锦心跟前,居高临下,喝道:“你如今是阶下囚,谁都问得!”
锦心的脸再也不是以前的木然,而是扭曲如鬼,目眦欲裂,眼泪似乎都是红的,道:“你毁了我的一生!是你,还有你娘!毁了我跟我娘!我恨你,我不恨你我恨谁?!”
锦鱼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个荒唐的理由。
十年光阴,所有的人都在向前走,只有锦心的时光仿佛是凝滞的。
她不怒反笑:“你为什么不怪你自己?!不怪你娘?当初敬国公府上门,你们明明没有救过人,为什么要冒认?锦心,你这一辈子,都毁在你自己手上。”
“你怎么知道我不怪自己?我也恨我自己,我恨我所托非人,我更恨我自己无能……耗费十年光阴,费尽心机,好容易制成这样的奇毒,本想无论如何先杀了你,再把欺我负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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