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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得道成仙,离道谢世。无思,双极楼暂交于你,勿寻为师。”
师尊自散宴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一纸文字令人甚是烦躁。
李无思撩水洗了把脸上的血,再将脏衣换去,原本打算睡下,谁料余剩的毒素比睡意先行到来,如同大石落在心口堵得窒息,他鼻嘴并用努力喘气勉强够用,肋间比手伤更疼痛难忍。
由外吹来的风带着股植卉的爽朗,他在竹门边靠缓了一会,置换肺中浊气,松开腰带随意在身侧系上结,袒露出胸膛来释压,床上的极霞云锦金丝被几年没摸过,都快忘了是什么触感,没把握能用这副病躯把它暖热。
屋顶青瓦碰撞,他后退几步抬头去望,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在深夜闯进他这来。
侍卫轻身而落,注意到李无思双手的勒痕,虽不明缘由,却仍跪下来主动请罪。
“属下来迟,请主人责罚!”
李无思盯着此人看了许久,一步步走上前,顾不得伤口又裂,拽住衣领强迫他抬起头来直视自己,瞪着眼睛问道:“降嗔,这几日又死到哪去了?”
“属下是双极楼的总护,本就应当是护人为本。”降嗔面色如常,表情有些淡漠,丝毫没有愧疚。
“放屁。”他松开手,随便一挥就精准打到降嗔的额头,“人影都不见一个,你护的谁?”
见侍卫膝盖抵在花圃散碎又尖锐的石粒上,李无思踢他一脚,转身回屋:“别装了,快起来吧,免得让我落人口舌。”
“自然是谁需要护,属下便去护谁。”
大概也是见四下无人,降嗔立刻站起,拍了拍裤上的灰尘,赶上一步抢先坐到他的椅子,自顾自从手边拿过茶杯灌入口中。
书案堆砌着一沓备取的学徒名单,从中挑选些优良的,便可拜入李无思的门下。尽管他根本没做好为人师表,教书育人的准备,奈何宋江桥一句做做样子,他就真的得做做样子。
降嗔边抿着水,边随手翻着,拿起毛笔来勾勾画画,很快一本上的学徒全叫他涂成黑团,甚至都没过李无思的眼。
然真正的未来之主靠在案边,拿起砚条开始细细研磨,主仆二人的位置都颠倒起来。
几本名单又被扔到地上,李无思控制住想要抽刀的冲动,眉尾隐隐跳动:“你还真是不客气,我何不把这楼主之位让给你。”
“我倒是想,只可惜……”降嗔换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背上挪了挪,欲言又止,吊他胃口。
李无思坐在桌边,左脚踩上他另一手边的雕花扶手,阻止他再于自己收徒的要事上捣乱:“可惜?这位置于我来说可有可无,你放心坐。”
侍卫睁开眼睛看向头顶的梁架,偏过头对着李无思:“可惜我整日匆忙,不能被一张椅子困住手脚。”
他拉过少年那双令人难以忽略,往出渗血的手,对着烛光扒开伤口细细检查,久违地正经起来:“伤这么重,你还没死?”
李无思摇头,只是扬起下巴,忍住疼痛咬牙切齿地回答道:“他们是对赤阳谷,又不是对我。”
降嗔顿了一下,抽出纱布撒上药粉,对着伤处按下去,缠得里三层外三层,像个初学者包出的粽子:“最好离那些人远一些,以免惹祸上身。”他突然咧开嘴角开始笑,跟少年无比痛苦的表情处在两个极端。
“你个虐待狂……”李无思倒抽一口气,自觉比不上他内心阴暗的三分,“傀儡丝就在我腰带里,你倒是拿出来看看,是不是自家人。”
他松开少年,到底是有些失态,立刻握拳贴在下巴上挤压喉头清清嗓子:“看了也没用,蠹虫产丝又不认主,断后不留痕。”
李无思伸出小指把腰带里那团理不清的细丝勾出来,上面还沾有一些干涸的血迹,移开视线慢吞吞开口,声音有点稀里糊涂:“它不认主,可我认。”
“小子,思春过度可就是痴心妄想。”降嗔知道他此话何意,用名帖挑起线团放在烛火前,很快就被点燃,迅速向上燃烧不留灰烬,他不禁提醒道,“这人也想杀你,不一定是他。”
“舟业想杀我,至少证明我还有一条命可以给他。”他斜斜侧身躺在桌上,手臂平稳撑住脑袋,另一只手捏起根沾了新墨的毛笔叼在嘴里,有些模糊不清地念纸上文字。
“文善诗书礼乐,武能刀枪剑戟……见过这般的,其他就很难入眼了。”
字字句句没提人,又笔笔画画都说人,他趴在长纸上,歪歪扭扭在空白处提笔写下几行字。
降嗔斜着眼显得满不在乎,却在仔细辨别他的字迹,冷哼一声。
“移舟水溅差差绿,倚槛风摆柄柄香。多败运命折得快,雨中再无两心同,不能盖鸳鸯。”
李无思把脸靠在手臂内侧,心绪不宁地回想那人的面容,却只能想起他绘扇的时候,如何也不肯给自己解释那句诗的意思。
“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
后来他明白了,一锤砸在桌上,毛笔落下去滚出几滴墨点,洇在纸中:“你是他舅舅,总得在我被人毒死之前,告诉我他在何处。”
身前空落,侍卫已经起身走到门口,回头鄙夷了颓废的主人一眼:“会给你弄到解药的,别死早了。我去护了小邪佛,还是那么闹腾,怕他半路跑了,其二人走水路,今明两日总该到了。”
“方负春要回来?”李无思实在是想不出原因,也难得提起兴趣,立刻撑起身体问起。
侍卫收起表情,跃起翻身上了房梁,蹲在檐边左右环顾一圈,定睛在院外的老树后,那抹不明显的黑影。
他没继续说下去,李无思也不能追问,缓缓下了桌子。
“那大少爷可没来。”
传来一句不是很清晰的声音,混在风中越过头顶,李无思三步并作两步追去院中,已然看不见他的影子。抑制不住内心欣喜,也难顾形象,只得冲着他离去的方向大喊一声。
“这事成了以后你就是我亲舅舅!我给你养老收尸!”
降嗔靠在一墙之隔后,伸出食指堵住自己的耳朵,生怕听见这句话沾上晦气。
“我哪配做你的舅舅啊……”
他叨念着想起本职工作,从腰间抽出长剑夹在臂弯之中擦过,挑出一个剑花来活动手腕。
“属下也算是以德报怨。”
隐去气息轻轻落在树前,后处阴影一闪,速度没有他快,朝青刚见侍卫已经离去,正准备朝李无思院中质问,只是露出半边身子,就落下长剑抵在肩膀。
“他累了,需要休息,有何事皆可告知,卑职代为转达。”
朝青转身,看见面前人身着圆领长袍,外披赤色鹤氅,宽缘边未见绣物,就展示威严来说过于素了一些。
“两日前与人相约,夜中相见探查我赤阳谷九人之事,好还李无思清白。结果一来二日皆不见踪影,明日便是,无意伤了你……”李无思抚上额头,瞧见他确实心定了定,但不想服软,只能口上阴阳,希望快些把他赶走。
宋江桥睁开一只眼睛,把眉头挑到天上去,懒懒说道:“就你偷学这点三脚猫的功法,恐怕连为师的头发丝都碰不着。”
“怎么碰不着,你不是得用手才能把我门锁上的符箓撕了吗?”
这一句倒是说准了,宋江桥完全睁开双眼,竖直的瞳孔微缩,原自己的妖气短暂失控,真是因为他徒弟的符箓。
“过来寻你有些私事,结果你在附近都施了法术,为师便以为你们几个又在偷学禁楼功法,怕你们走火入魔,才闯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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