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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似乎有些茫然,他又很和煦地笑了:“第一次来吗?请坐。”
谢萦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周围灯光色调很暖,温度也是最舒适的,墙壁里环绕着某种类似海浪的白噪声,是一个让人感到非常舒适、很容易放下戒心的空间。
而宁医生——姑且称为医生吧,给她的感觉也是这样。
五官乍一看很平凡,但气质温和俊逸,带着春风拂面的笑容,莫名就给人一种非常熟悉、而且容易亲近的感觉。
这样盯着第一次认识的人看,似乎有些不大礼貌。谢萦眨了眨眼睛,没话找话:“你会催眠我吗?”
现在她脑子里都是那些电影里的离奇情节,比如被催眠后会对人言听计从,再比如恨不得把小学暗恋对象的名字都倒出来之类的……然而大概是一眼看出她正在想什么,宁医生很宽容地笑了。
“冥想疗愈不是催眠,”他说,“心为形役,冥想只是让你的思绪能短暂脱离疲劳的身体,用回归本我的方式来感受真实。我保证,你的自主意识会一直是清醒的。”
面对着这样真诚温和的眼神,谢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闭上了眼睛,室内灯光黯淡下来,整个空间里只有他的声音在缓缓流淌。
“放松你的眉心……放松额头,放松肩膀,让它自然下沉、下沉……注意有节奏的呼吸,感受呼吸自然的起伏……”
谢萦逐一照做,随着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神奇的是,徘徊在脑子里的那些念头似乎真的在逐一沉寂下去,心头前所未有的澄净,她似乎正沉入一个内在的世界。
宁医生还在缓缓说着话,非常好听的声音,如同提琴低沉的鸣响。
眼帘合起,视线笼罩在一片黑暗中,皮肤很轻,却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像茧一样将她裹住,很温暖也很舒服,谢萦抬起手,似乎在虚空里抓住了什么,再稍一用力,就像撕破茧壳一样,亮光再次出现,她耳畔响起了沙沙的雨声。
多么神奇,她闭着眼睛,坐在温暖的室内,却“看到”了雨。
雨珠接二连叁打在半开的玻璃窗上,再滑落下来,留下长长的水痕。
鼻尖有幽远的香气传来,混在雨水和泥土的气息里。她半眯着眼看去,看到眼前一缕垂落下来的长发。
这是她家的阁楼。
小时候她最喜欢钻到这里来和哥哥捉迷藏,谢怀月会故意站在门口,装作没看见蹲在床头柜和窗帘夹缝里的妹妹,直到她哒哒地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
突然之间,好像回到了多年之前某个平凡的午后。
她枕在哥哥的膝上打着盹,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哥哥手里拿着书默默读着,一只手在她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
楼下传来烤甜司康的香气,混在朦胧的升腾的雨声里,仿佛光阴也在这里驻足,这样的静谧与温馨永远也没有尽头。
总之就是这样平凡的一个午后,是她的潜意识呈现给她的、记忆里最幸福的一刻。
谢萦睁开眼睛,想要看看哥哥。
可是他正微微侧着脸,似乎正望向窗外,一点很柔和的光线模糊了他的面颊。披散的长发垂落下来,她只看到了线条优美的下巴。
雨水淅淅沥沥,结成珠帘扫过窗前,卷着芙蓉花落在阳台上。细针一样的花瓣,粉粉莹莹,像无数打散吹落的宝石。
她就要睡着了。
心情如此澄净轻灵,仿佛种种烦闷与桎梏都已经无声地消隐下去,谢萦闭上眼睛,仿佛沉入一片没有边际的海。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那柔和的雨声似乎开始变了。
不知什么时候,雨势好像越来越大,已经盖过了其他所有的声音。那样密集地砸下来的雨,仿佛一颗颗钢珠,或者简直是一条怒吼的狂龙,在不断撞击玻璃窗。
谢萦猛然间坐起身来。
不知什么时候,哥哥已经不见了,她正独自待在这个阁楼上的小房间里。外面天色很黑,暴雨如注,乍然之间,心脏好像有一种异常空落落的感觉。
视线移向窗外时,谢萦的目光陡然凝住。
垂下枝头的芙蓉花已经被雨打风吹去,而狂风之中,窗外挤着两张脸。
两张中年男人的脸,看起来有些面熟,正一左一右紧紧贴着窗户,正目不转睛地往里看。
直愣愣的眼神,瞳孔深得几乎看不见眼白,全是一汪浑浊的黑,也许是因为贴得太近了,五官都被玻璃挤得有些变形,显得那窥视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和贪婪。
好像是扒在窗户边偷看的陌生人,可是——
——这个房间在二楼!
在与她目光对上的刹那,那两张脸同时张开了嘴巴,似乎迅速交头接耳了几句,然后向后撤离,倒退着躲入暴雨带来的浓雾之中。
在她站起身来的时候,窗外除了雨声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啪”地一声,一盏落地灯被按亮,一个柔和的声音说道:“没事吧,小姐?”
谢萦骤然睁开了眼睛,雨声,阁楼,与窥视的脸……全部都在一瞬间消失,面前的灯光暖融融的,她迎上了一道温柔关切的视线。
原来那些都只是幻觉,她还在这个房间里,其实一动都没有动过。
宁医生为她倒了杯温水,谢萦小口小口喝着,沉默了片刻,才简单讲了自己最后看到的东西。
“……有人扒在二楼窗户外面窥视我,这听起来简直像恐怖电影。”她的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容。
“一般来说,在冥想中,人会重温自己最幸福的时刻,从中感受来自内在本源的力量。”宁医生微笑道,“在前半段,你也有类似的感受吧?不过,你的潜意识超乎寻常地敏感,在短暂脱离禁锢后,你从真实的世界里捕捉到了危险。”
“危险?”
“‘扒在二楼窗户外面往里看’,这个描述符合你所创造出的环境,也许是你的潜意识在提示你,它已经发现,有不怀好意的人在窥视你,通过某种在现实世界中几乎不会留下痕迹的方式,”宁医生柔声道,“仔细想想,你认识他们吧?”
谢萦默了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认识。”
狂跳的心脏正在缓缓平复,她知道自己想起来了。
那两个中年男人,是在方国明的安葬仪式上,她远远见过一面的僧人……他们穿着和智达法师一样的骨雕璎珞法衣,脸色阴沉,匆匆上了一辆加长轿车。她当时还在想,这两个僧人也许与那位法师同出一派——
现在看来,大概就是冲着她来的。
在暗中窥视的方式可以有很多,水镜,窥梦,或者最简单的跟踪……从智达法师的金刚杵来看,这一系手里是有些真东西的,要是有什么能瞒天过海、让她无法察觉的手段,她也不会感到奇怪。
怎么,是准备为他们的同门报仇吗?
谢萦终于喝完了手里的温水,抬起头,望向宁医生平静温柔的面容。
“宁医生,这不是心理医生说的‘冥想’吧?”
一种心理疗愈手段,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产生这种近乎“灵视”的效果。更何况,冥想中,在她还没有被异象惊醒的时候,她感到空前的轻松,神志好像被清水洗濯过,浸在一团暖融融的光里。
这样无视肉体禁锢、对灵志加以抚慰的手段,就像透过蚌壳,直接打磨珍珠一样,已经迈进了通灵的领域,与幻术只有一步之遥。而他没有凭借任何咒语或者媒介,从头到尾只是在平静地说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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