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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原别邸,坐落在东雪国土最南端,楼台殿宇错落,环绕中心的一座八角珊瑚塔。此处别邸,是当朝凌王殿下与南鲛海影长公主成亲时,东雪南鲛两国倾宝合力所造,邸中藏明珠无数,珍宝万千。

凌王殿下,正坐在八角珊瑚塔前的九层台阶上,苍白如雪的指尖盘完着一枚小小的红水晶一般的,指尖大小的石子。这石子细细看去,里头有红色的细微光芒闪烁,仿佛有红色星子凝结在其中。

九层台阶之下,横陈着一具鲛人的尸身。她的腹部被剖开,里头几已成型的胎儿被绞成一滩血泥。她淡蓝色的长尾已失去波光般剔透的光泽,被血污沾染之后,肮脏又苍白。

凌王就这么坐在台阶上,定定地看着阶下鲛人的尸身,那是他的妻、他的子……

茳承跪在凌王身侧,定定盯着凌王指尖的那一枚石子。这是一枚火精,一旦跌落,足以将整个海原别邸夷为平地化为飞灰,连凌王殿下,也不能幸免。茳承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凌王的脸,这张他看过无数遍,清俊得近乎柔美的脸,此刻,一片死寂,连眼睛,都成了一滩死水。

茳承终于落下泪来,这些年,他的殿下,太苦了啊……

“殿下……”茳承轻轻唤了一声,伸出手去,试图取下拈在凌王指尖的火精。但是他的手,直接穿过了凌王的手,什么都没有碰到。

他死了……甚至已经死了五年,现在他只是一缕游魂,一缕已跟在凌王身侧整整五年的游魂。他看着殿下在自己死后,落下一滴泪,卸下肩上担了数十年的天下权柄,迎娶南鲛公主,搬入海原别邸,直至如今……

火精终于自凌王指尖滑落,茳承目眦欲裂,饶是他已身死多年,也不愿眼睁睁看着殿下在他面前化为飞灰,他伸手去接这一枚火精,但火精穿透了他的手,砸落在石阶上……

“殿下!”

随着轰然一声炸响,亮红色的火苗猝然升起,迅速蔓延,火苗所触,尽化飞灰。凌王几乎在火苗燃起的瞬间,便被烧成了一抔黑灰。

茳承徒劳地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有抓到。

凌王化灰之后,一枚透冰玉指环自他的灰里坠落。在这一枚指环落地摔碎之前,茳承认出了它。

这是凌王亲手为自己戴上的指环……原来,殿下一直贴身带着,原来,殿下也许真的喜欢过他……

指环落地摔碎的声响,在烈火中微不可闻,听进茳承耳中,却直如炸雷。那一瞬间,他看见叠在指环中,二十年前凌王亲手为他改的结阵倏然绽开,将他卷入其中。

茳承懵懂地想着:我是不是要魂飞魄散了?殿下,会不会知道我一直都在?这五年,我能在殿下身边,也是因为这一座大阵吗?

“殿下!”魂魄被灼烧的剧痛终于让茳承爆发出了一声嘶吼。

茳承豁然起身,睁眼,眼前,不是漫无边际,触之便要化灰的大火,而是一间普通又眼熟的房间。茳承惊惶四顾,终于确定,这是姜家,他自己的房间。他抬手捂住胸口,试图安抚自己狂乱的心跳。

怎么回事?他分明,已经死了,姜家也早已覆灭多年,他又怎么会在这里?

是他回来了?还是,海原别邸的大火,自己那些被利用、抛弃、折辱的光阴,都是一场大梦?

茳承浑身脱力,四肢酸痛得像被重物碾压了一遍,冷汗已将贴身衣物浸透,散落的发丝黏在颊边,他无暇去顾,只颓然倒回被褥里,脑中乱成一团,仍在浑浑噩噩地回想那一场让凌王身死的大火。

天亮了。

窗隙里的光透进来,洒在一件石青锦袍上,细细描摹着锦袍织纹的经纬。姜承脸色青白,立在这一件锦袍前,眼风捕捉着上好的丝反射出的光晕。这件袍子,他认得,是他任冬官虞部员郎时的官袍,也是他最好的一件袍子。

这一件袍子,让他有了被姜家、坤家利用的价值,带着他见了凌王。如今回想起来,好像,他的一切所得,都是这件袍子带来的,他的一切所失,也是这件袍子夺去的。

不过这一回,不一样了,他的所得和所失,都和这件袍子没有关系了。

姜承慢慢地穿上官袍,好像也在将他经历过的很多很多年,妥帖地藏进心底。

卯正,姜承走进了冬官程,那头贺岱竟还捧了一沓新的来。姜承抬眼看向贺岱时,硬是将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

贺岱险险被逗笑,但到底是抿了抿嘴唇,忍下了。他不太清楚姜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姜承确实已和几日前不同,没了身上绷的一股子苦劲儿,已不介怀在他们面前展露细微而鲜明的情绪,比之前生动了不知凡几。

他莫名被姜承的情态拂去了身上的疲惫,耐性地解释道:“昨日,凌王殿下来了。殿下带着扈侍郎调了轻隼飞了一遍新河河线,扈侍郎回来之后便将新河河线定下了。咱们便连夜出了新河的图样,核算了一下图面成本。我这部分,是河首闸,最为复杂,你放在最后整理誊抄便好,其他的,都是凿河的图面。”

说到此处,贺岱自觉今日对姜承格外多话了些,本想到此为止,但看姜承仍呆呆地看着案头堆的那些图纸与核算单本,又莫名有些心软。姜承并非风家门生,这次要誊抄的定文复杂,涉及的工程量极其庞大,姜承在工事方面底子太薄,图面单本上的一些工事上约定成俗的东西他怕是还看不懂。

思忖到这一节,贺岱干脆拽了个圈椅来,在姜承案旁坐下,与他讲起了自己的图面该怎么看,誊抄时看哪部分数据。讲完了自己的,还帮着姜承顺好了他案头堆的那一摞。

“你案头的这些,都是凿河土工的核算单据,只看这两个数即可。这些单据,是我们分了河段分了人分开核算的,你按这里的编号将这些图本排好,顺下来誊抄好表单,再核算一个总数出来就好了。”

姜承认认真真地听下来,心里有了计较,点了点头,抬眼冲着贺岱笑了一笑,道:“贺员郎,多谢你。”

贺岱被姜承笑得一晃神,呼吸也跟着一窒。他自觉眼下自己这个情状不太对,便不由自主地拧了下眉,定了定神,才接着道:“这定文,今日便要,你快些。等扈侍郎、楼侍郎下了朝,这定文还需给他们核定签押。”话到此处,贺岱又一停。

他原本想着,将自己这部分图面单据交了之后便回家休息明日再来,但如今,他不知怎地,竟改了主意,“你先誊着,我去偏房歇一歇,你若有什么为难的,就去偏房叫我。”贺岱说完,便起身,将方才拽来的圈椅放回原处,自顾自去了偏房。

姜承瞧着贺岱的背影,暗暗奇怪地眨了眨眼。上一回,他的这些同僚,一向与他处得生疏,如今,怎么出了个忽然转性的贺岱?

不过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并不值得深究,于是他几乎立刻将贺岱的异常抛之脑后,开始着力于整理桌案上的图册单本。他整理了一会儿之后才想起,上一回,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他做过这件事。只是上一回,没有他告假回家这一节,也没有贺岱同他讲解这一节。上一回,他陪着同僚们熬了一宿,到翌日下午才整理完定文交上去。

这一回,捡起了上一回的经验,又有贺岱讲解,他昨夜又好好歇了一觉,精神正好头脑清醒,整理起来便快多了。没等司空侍郎下朝他便已整理妥当。此时,虞部厢中只剩了他一人。其他员郎都为了这凿河的图册单本熬了一宿,回家的回家,当值回不了家的也都去了偏房安歇。姜承搁笔之后,起身走动,抻了抻胳臂腿。好久没有这样久坐,累得很。

这回誊抄的凿河定文核算出来的钱数,只有昨天那一份定文的四分之一。想必是考虑到了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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