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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望海虽然对方钝有意见,但是方钝一向为官的名声不错,他实在想不到在这样的国难关头,方钝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方望海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苏泽又说道:
“我又让人顺着运河向上查,发现这些粮食大部分都是从句容发出的。”
句容?
句容也属于应天府,算是南直隶的京畿县,可是根据方望海所知,在句容是没有官仓的。
苏泽继续说道:“小侄又让人在句容打听,在半个月前,漕运总督衙门封了句容的码头,听说招募了漕工在码头忙碌了好几天,却没有一件货物卸在了句容,从这个时候开始就有船陆续南下运粮。”
“而封锁码头的那一天,就是扬州常平仓大火的后一天。”
苏泽已经分析的很清楚了,这下子轮到方望海震惊了。
能从钞关税的过往数据中,分析出这么一个惊天的阴谋,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才能了,这是庙算于千里之外了。
苏泽的分析中,并没有严谨的物证,也没有抓到对方核心的人证,可是偏偏穿起来的逻辑链条如此清晰,甚至不需要过多的联想,就能自动脑补出结论。
句容和扬州的距离,官仓着火和句容码头封锁的时间差,以及到底谁能有这么大的能量,调动运输漕运的官船,封锁朝廷的码头。
这个结果呼之欲出了,除了南京户部之外,没有谁有这个本事!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这些粮食商人交了钞关税,留下了一笔笔凭证。
自己要反击吗?
可是要怎么反击?
方望海再次抬头,自己这个女婿也太贴心了!
刚刚在南京户部受了委屈,女婿就来递刀子,还是这么锋利这么厉害的刀子!
这件事要是罪证落实,不知道多少人要脑袋搬家,多少人要丢官罢职。
可是方望海又有些退缩了,能够在倭寇来之前清空常平仓,这需要多大的能量,甚至方望海都不觉得方钝有这个能力。
漕运的船只都被工部管着的,方望海想到一个名字,难道方钝搭上了严阁老?
不会吧?方钝不就是因为被严嵩参奏才从京师户部调任南京户部的嘛?
方望海只觉得脑袋一团浆糊,这朝廷中的关系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每一个官员背后都能延伸出庞大的关系网络,这些人相互包庇勾结,又形成了更加密不透风的网络。
这些庞大的网络就构成了所谓的“文官集团”。
“文官集团”就仿佛是克苏鲁神话中的阿撒托斯,祂并没有意志或者智慧,祂只不过是每一个官员意志的结合体。
贪婪、欲望,每一个当官的都想要世代掌握荣华富贵,就有了科场舞弊,才会提携自己的子侄学生。
每一个当官的都想要掌控更多的权利,才会和皇权和勋贵武官产生争斗,才有了土木堡之变之后日益膨胀的文官权利,也有日后阉党和东林党的党争。
每一个当官的都想要升官发财,竭尽一切搜刮地方去讨好自己的上级,为了各种考成而做出报喜不报忧的行为。
每一个私欲最后都汇聚成了一股洪流,最后变成滔天的欲望浊流。
没有人能操纵整个集团,现在的严嵩不行,徐阶也不行,就算是张居正也不行。
这也是王朝兴衰的周期规律,当官僚集团这个盲目愚痴之神日益膨胀,最终将要吞噬一切,将整个王朝都葬送。
苏泽看到了方望海的犹豫,也明白了作为体系一份子的方望海的怯弱。
至于谁能够对抗这一切?苏泽可不相信《康熙微服私访记》的童话故事。
坐在龙椅上的这位道君皇帝,在乎的也不是百姓的死活,而是自己能不能得道成仙。
苏泽收起这些心思,他对方望海说道:
“世叔,这案子不能轻易动。”
方望海连忙点头。
苏泽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首先要将这笔粮食背后站的人揪出来。”
方望海连忙点头说道:“要怎么揪?”
苏泽说道:“世叔,您忘记了吗?上海抗倭缉私总团,后面还有缉私这两个字。”
“朝廷设置钞关,这和田税丁赋一样,都是强制要交的,之前光靠着服务,让一些商人走钞关交税,其实还是远没有收到足额的税的。”
方望海点头,他当然知道如今还有很多商家绕道偷逃钞关税,但是方望海也苦于自己人手不足,只能对这些商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泽微笑着说道:“所以现在就要缉私了。”
次日,在最新一期的《警世通言》中刊登了钞关厅的布告。
所有通行河道的商船理论上都应该征收钞关税,凡是绕行钞关偷逃钞关税的,一旦被钞关厅的缉私总团抓到,就要扣船交税,还需要缴纳罚金。
《警世通言》也是半个月一期,已经发行了两期了,通过苏泽的《南柯梦》连载,再加上徐时行等人的操持,《警世通言》已经成为整个南直隶最畅销的报纸。
这份报纸刊印出来,南直隶的商人纷纷痛骂,说方望海是桑弘扬这样的酷吏,专门来南直隶搜刮民脂民膏。
可是这些商人很快就笑不出来了,苏泽带领的缉私总团果断出击,在几个支流河道设下埋伏,扣住了这些绕行逃税的商船。
这其中自然也有不少岳州商人的粮船。
这些商人在船被扣了之后,纷纷丢下船跑到了南京城,他们围在南京户部仓场侍郎陆大有的府中,控诉方望海的可持续性竭泽而渔和苏泽的横征暴敛。
陆大有头疼的看着这些找上门的乡党,明明都做了杀头的买卖,还想着要逃税?
陆大有并不知道,当一件罪行发生之后,以后的一切都将会脱离他的掌控,走向更加混沌和混乱的结果。
刚刚送走了这些乡党,又有一队岳州粮商的船被苏泽扣了,而商船的老板和伙计,都被苏泽以抗税的罪名抓进了钞关厅。
糟了!
宦海沉浮多年的陆大有,本能的感觉到了危机。
朕的钱!
陆大有感觉到了危险,他连夜去找到了自己的老上司方钝。
“恩师!方望海那厮怕是察觉到了什么,扣了好几个岳州同乡,您可要出手啊!”
方钝年纪大了,将报纸拿的很远,才能勉强看清楚报纸上的字。
但是晚上看报纸,就要整个房间都点亮,这个房间内的蜡烛都是陆大有平日里送来的,每个月光是这方府的蜡烛钱,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但是方钝已经很久没有亲自买过东西了,他虽然是户部尚书,但是他也不知道如今市面上的粮食多少钱一斤,蜡烛多少钱一根。
换句话说,做官到了方钝这个级别,早就已经和普通百姓没有任何联系,他们早就已经和普通人不是一个物种了。
这就和嘉靖皇帝说自己“四季常服不过八套”一样,方钝并不是一个贪婪的人,但是他同样不知道他宅子每个月要用多少烛火钱,门生故吏们送上来的古书是宋代善本珍本,这些古书一本要多少钱。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岳阳老家越来越庞大的田产,一亩上等的水田需要多少钱。
方钝放下报纸,上次之后,他本来不想要再搭理陆大有,可是这么多年的师生情谊,方钝还是心软了。
他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找我有什么办法?那方望海是陛下任命的户部侍郎,是内阁题注,吏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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