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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伙计又对那个瘦高个子的年轻说道:“徐公子叨扰了,小店会用屏风隔开座位的。”
楼上能够看河景的座位也就这么两个,瘦高个子的徐公子没有计较,店小二迅速让人搬来一张百鸟朝凤屏风隔开两个座位。
不过苏泽还是能够听到隔座的谈话。
“元驭兄,家父就是这么说的,你们太仓王家的家大业大,不行就给浒关缴一些银子,若是真的将方大人撤换掉,恐怕朝廷也不会轻易松手啊。”
一个和徐时行差不多年纪的读书人叹息说道:“汝默兄,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太仓王家的家大业大,也轮不到我来领导家族做事啊,家族共议的事情,我也改变不了。”
另外一个读书人说道:“要我说这方大人也是咎由自取,提出钞关法这种与民争利的事情,如今下不来台了。”
徐时行叹息一声说道:“维桢兄,方大人的官声不错,也是进士出身的儒臣,由他办事是最好的,若是真的换来太监主持钞关,怕是整个苏松都要遭殃啊。”
听到是有人在谈论钞关法,苏泽立刻来了兴趣,他喊来店小二,买了一户酒楼最好的黄酒,径自走到旁边桌上。
“叨扰了。”
苏泽不顾三人错愕的表情,自我介绍:“在下国子监生苏泽,听到三位兄台讨论钞关法,苏某对此法也有兴趣,可否听一听诸位高见?”
徐时行性格温和,虽然苏泽的开场白很唐突,但是苏泽是监生,也就和他们一样是举人。
既然都是读书人,徐时行说道:“在下苏州府监生徐时行。”
“徽州府监生许国。”
“苏州府监生王锡爵。”
苏泽眼睛一亮,乖乖,这是把万历年内阁辅臣凑齐了啊。
税收契约论
徐时行,在穿越前的历史时空中,他在嘉靖四十一年高中状元,他是当今苏州知府徐尚珍的养子,在他中了状元后改回原来的姓氏“申”,此后在史书中他的名字都是申时行。
申时行是万历朝继张居正、张四维之后的首辅,掌握朝政八年。
许国,是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后来和申时行一同入阁,任职内阁次辅。
王锡爵,和申时行一样是嘉靖四十一年的会元,在殿试中稍逊申时行一筹,是那一科的榜眼,同样在申时行内阁中担任阁臣。
因为这一届内阁的阁臣都比较长寿,在隆庆万历年的政坛上既具有影响力,所以也被称之为“长寿内阁”。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出来吃个饭,竟然遇到了三个未来的阁老。
不过此时的徐时行、许国和王锡爵,身份也和苏泽一样,都是南京国子监的监生。
苏泽亮出了国子监的身份木牌,既然都是国子监的监生,那也就是同学了,徐时行站起来说道:
“苏泽,苏汝霖,莫不是写《牡丹亭》的苏汝霖?”
众人看向苏泽,见到苏泽点头之后,王锡爵和许国更热情了。
苏泽的《牡丹亭》一传到了苏州府,立刻轰动全城,整个苏州府的戏班都在排练《牡丹亭》,狠狠的火了一把。
如今在苏州的家宴中,但凡有戏曲助兴的,几乎都会演《牡丹亭》。
苏泽亮明身份,很快就得到了三人的认可,这就是知名度的好处。
苏泽拱手说道:“苏某刚刚听说三人兄台在讨论钞关税法?”
这其中王锡爵家族的太仓王氏,是和松江徐氏同样显赫的苏松望族,对于钞关税的看法最激烈。
王锡爵说道:“苏兄有所不知,这钞关法乃是和王安石市易法一样与民争利的恶法!自从传出要重收钞关税之后,我苏州府官吏百姓无不痛斥方望海误国!”
许国推了王锡爵一把,苏泽来自福建延平府,方望海也是从福建延平府调任的,谨慎的许国已经猜到苏泽和方望海说不定有什么关系。
徐时行也没有表态,刚刚他们痛斥钞关法,苏泽就过来搭话,显然苏泽是要参与这个话题讨论。
徐时行深受徐尚珍的教诲,在这种时候他总是听完别人的话再表态。
苏泽说道:“这钞关税和苏某倒是也有些渊源。”
众人皆是一惊,苏泽又说道:“苏某参加府试的时候,所写的策论就是这道钞关税法,后来和方知府讨论完善之后,才有方知府向朝廷上的那道《平倭七事疏》。”
此话一出,王锡爵的面色发白,许国低下头,徐时行则看着苏泽。
苏泽直接看向王锡爵说道:
“王兄,我不敢苟同,朝廷本就有商税,钞关税只是将原本应该在行商、坐商应该交的税,变成了经过钞关的时候交,钞关法并不是额外加征,又如何谈得上与民争利?”
王锡爵说不出话来,他总不能说因为之前豪商可以逃税漏税,所以钞关税严格收税才是恶政吧,毕竟他如今才二十多岁,还没有在官场修炼出厚脸皮。
许国看到好友窘迫的表情,还是说道:
“苏兄此言差矣,方大人在浒关设卡,纵然钞关法是好的,但是也必然有胥吏上下其手盘剥,王安石用市易法的出发点也是好的,但是架不住下面的官员和胥吏执行成盘剥商人的恶政!”
苏泽看了一眼许国,果然在嘴炮这件事上不能小瞧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啊。
这许国日后能做到内阁次辅,脑子也是相当好的,这拿出市易法来做对比,还真的占了点理。
所谓的市易法,就是王安石提出的新法之一,内容是:
于汴京设都市易司,边境和重要城市设市易司或市易务,平价收购市上滞销的货物,市场短缺时再卖出。并允许商贾贷款或赊货,按规定收取息金。
这就限制了大商人对市场的控制,有利于稳定物价和商品交流,也增加了政府的财政收入。
但是在执行的过程中,这一套本来使用来平息物价波动,打击商人垄断市场的市易法,却成了官府垄断市场的恶法。
哪怕想做不大的生意,也要先过政府官员这几道关口。于是,大中小商人一齐步履维艰,致使城市工商业开始凋零。
许国将钞关法和市易法对比,这其实就是一种“诛心”之论了。
且不说你的钞关法到底实行的怎么样,一个“与民争利”的帽子扣下来,先假设钞关税法一定会被胥吏盘剥,就否定了钞关税法的意义。
苏泽心中微微冷笑,大明朝的读书人战斗力果然了得。
不过他倒是不慌,并没有就市易法和钞关税法的异同辩论下去。
苏泽直接推开这个话题说道:“与民争利,我觉得不是。”
“朝廷之所以要开征税源,自然是因为用钱的地方多了。”
“税收之事,自然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北有俺达,关中地震,南方倭寇,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朝廷的钱不够花,这钱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来,要养兵要救灾,这钱从哪里来?还不是要增加苛捐杂税。”
“朝廷不行钞关税法,这钱就要从普通百姓身上征,若是钞关税法能收到钱,那普通百姓身上的加派就少一点,这怎么能说是与民争利呢?总不能说商人是民,农民就不是民了?”
这一面“尊农”的旗帜祭出来,许国立刻败退,在大明的政治观中,农的地位是肯定要高于商的。
用商人之财滋补农民,这是封建社会的政治正确,根本没有辩驳的空间。
不过其实苏泽也知道,自己也是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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