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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川留一半,打在饭盒里给他带回去。临走时宋垚嘱咐他:“事情别忘了说,要好好谢谢人家。”
最近都是阴天,迟迟不见太阳,此刻业已暮色降临,昏沉的夜幕弥漫开来,走在其中,恰似人在梦游。章途稳当地端着铁皮盒,趁着还有亮光时走回江宁川家。是该着急点,饺子冷掉糊在一起可就不好吃了。
他有一点轻微的夜盲,月光明亮的晚上还算好,就怕那种层云密布遮天蔽日的天气,四下黑黢黢,叫人挪不动手脚,往往要让眼睛适应好久,才敢朝周围探出脚步。他又喜欢在晚上出去散步,在城市还好,四处都有灯光,不往偏僻处去就是了,但在村里,他就只好缓下脚程,慢悠悠地走。
远处有一点黄色的光,越往前走,光芒越盛,把前路照得清清楚楚。江宁川在家中点了灯等他。以前他都不点灯的,我来了之后几乎每晚都点,不知道耗费了他多少灯油。章途越想越惭愧,深觉自己给江宁川添了不少麻烦。
“给你带了饺子,趁还热乎快吃。”
江宁川果然在门口等他。章途把手中的铁皮盒子递过去,走进屋里。
“他们在饺子里包了糖果呢,刚刚我们有人吃出来了两三颗。你看看一会儿能不能吃出来,要是有可就说明要走好运了。”
江宁川慢他几步,把饭盒搁在木箱上,拿了两双筷子出来:“你也吃。”
“不用,我吃过了,这是给你带的。”章途摇摇手表示拒绝,一屁股坐在床边,低下头去看床脚,那里有个玻璃瓶,在月亮照射下折射出银色的光晕,像一缎冰冷又柔软的银色丝绸。
那里原先是个木制的床脚,长久以来为虫蚁所害,在一个早晨终于宣告了它的不堪重负,利落地塌下,甚至都没让人听见什么声响。之后江宁川就在此处替换了一个玻璃瓶,光滑的表面可以有效防止任何虫蚁爬上他们的床铺。
江宁川坐在椅子上夹饺子吃,章途抬头观察,发现江宁川吃东西时的动作快,但咀嚼总是很认真,也不会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真奇怪。章途想,一起吃过这么多回饭,怎么今天才知道他吃东西时的习惯?转念一想,更不对了:我在乎这种事情做什么?
两个人今晚都很安静,章途主要是想怎么跟江宁川表达谢意,以及说自己要回去住宿舍的事,至于江宁川——章途猛然惊觉,他好像一直就很安静,大部分的闲聊时光,都是他在说,江宁川听,只有他抛出问题时,江宁川才会说自己的事。
但就他刚刚出神这会儿,江宁川就已经偷偷看他好几眼了。
于是章途又恍恍惚惚想起来,其实这几天说江宁川跟自己冷战也不对,他躲是躲着自己,但又老是像这样没事看自己两眼,怎么说呢,就像是想要自己去找他,可一旦真去了,他又会马上跑开。这算怎么回事?章途有点搞不懂。
“吃到了,糖。”
来自江宁川的小小惊喜打破了这份沉默,他把糖咬在牙间给章途看,章途回过神,表示衷心的高兴:“今年你一定会遇上好事。”
待二人洗漱完毕躺到床上,章途望着屋顶的横梁发了半晌呆,好半天才问:“睡了吗?”
旁边的人动了动,细声回答:“没。”
“我腿好得差不多了,要不明天我还是搬回去住吧,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了。”
旁边没了动静,就在章途以为会一直沉寂下去的时候,江宁川忽然坐起来,很委屈地看着章途问:“为什么?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在章途的预想中,只有江宁川干脆地说“好”或者客气地说“多住几天”这两种回答,根本没想到还会被反问回来。他也有些懵,只好也坐起来有点慌忙地回答:“没有,你特别好,只是我一直在给你添麻烦,这样不好。”这样一来,被子里积聚的热气就全散了。
“你没有添麻烦,”江宁川声音听起来闷闷不乐的,“我们不是相互帮助吗。”
“以后也能相互帮助的。”
“可是这里离学校也近,你不用走太远。”
“……”
章途差点就问为什么前几天江宁川总是躲着他了,既然知道小学校近,为什么又不去找他?前几天躲着人,今天又来挽留,这叫什么事嘛。他没什么耐心继续夹缠下去,垂眼有些冷淡:“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
江宁川把头低得很深很深,良久,又慢慢躺回床上:“哦。”无尽的失落,使章途不由得怀疑是不是他再多说几句就会哭出声来。
他其实不理解江宁川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难道是觉得一个人住太寂寞?可一个人睡才安生呢,跟一大堆人住一块儿,晚上稍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能把你惊醒。章途放缓语气:“我以后常来找你玩。”
江宁川翻了个身正对章途,被子蒙得严严实实,遮盖了下半张脸,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表达难过的眼睛。章途有点儿心软,反省了一下刚刚自己的态度有不对之处,人家好心收留照顾你,多问了几句,怎么还不耐烦呢?
他一只手支撑着半身的重量,微微俯下身,离江宁川近点,更加柔和地说:“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朋友……啊呀,你别哭,怎么哭了还?”
章途莫名其妙地看着掉眼泪的江宁川,手足无措,僵在原地,大脑疯狂思考刚刚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江宁川迅速背过身去。他此时也在怨自己今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泪腺格外发达,原本以为自己能憋回去的,再不济也能在章途睡着后再哭。多久没哭过了?说不定是眼泪积攒太多才溢出来的。
这几天他心烦意乱,自从那天随章途去家访后,他就意识到了自己心里的那种总想要亲近对方的冲动到底是什么。当天晚上便做了个旖旎梦,梦中章途对自己笑得温柔,抚摸他的全身——醒来以后,不出他所料地梦遗了,而梦中的另一个主人公正无知无觉睡在自己身边。
这毕竟是千百年来为世俗所不容的事,想起童年时听见的传闻,更让江宁川害怕。理智上,他知道该从此离章途远点,不能打扰到人家;可从情感上,他又太贪念待在对方身边的感觉。章途对他那么好,有什么好事总想着他,今晚还给他带了饺子,明明说吃出了糖果就会有好事发生,可接下来章途却说自己要搬走。
是不是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出格之处?他会不会觉得我很恶心,从此不再理我了?恐怖的联想包裹住了江宁川,直到章途挨过来对他说他们是朋友……终于眼泪婆娑。
江宁川满心苦涩,正躺回来,不去看章途,眼睛直直地望着横梁:“……我们会永远做朋友吗?”
“当然,”章途说,“永远的朋友。”
多坚定的回答,江宁川却感觉自己被击碎了。他好想告诉章途,他不要和他做永远的朋友,他想的是一个女人嫁给一个男人,或者一个男人要娶一个女人,他想的是这样的关系,可真正的愿望永远也无法说出口,只能烂在心里。
奶奶在世的时候总是说自己只能陪他一小段路,以后的路全要靠他一个人走。但章途刚才和他说他们是朋友,并且许诺了永远。
永远是个多好的词汇啊。
江宁川这时感觉到了一种几近绝望的幸福,或者是幸福的绝望。
他有点分不清了。
章途果然搬回了知青宿舍,家中顿时空了一半。无论做什么,江宁川总感觉身边该有另一个人在,可那人已经回到他来的地方去了,于是就顿生了许多不该有的寂寞情绪。
这些心情对他来说显得太纤细敏感了。一个常年跟土地打交道的农民,指关节上早已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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