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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徐铉嘴里对陈乔满是赞誉,韩熙载却摇摇头,道:“陈子乔固然刚烈,难堪亡国之辱,宁以死抗争。然而,若说他忠直,我却不以为然!
于国主出降之际,在万众瞩目之下,当众自戕,不正是在提醒大汉朝廷,江南士民对李氏的忠诚与留恋吗?朝廷如欲收治两江,必然力图消除李氏的影响,李氏一族归汉,本该安守本分,低调做人,以求保全。
陈子乔如此举动,不是在加重朝廷对李氏的戒备与猜忌吗?他是一死以获忠名,却给旧主带去不可预测之祸患呐……”
闻韩熙载这样一番分析,徐铉的酒似乎醒了,看着他,虽然有心反驳,却又不得不承认,韩熙载的话确实是有道理的。最后说道:“却也不知,陈子乔之死,值也不值?”
在两位老友议论间,仆侍来报:“官人,府外来了一队官兵,说是大元帅李汝阴公登门拜访!”
闻言,韩熙载与徐铉对视了一眼后,当即吩咐道:“快,准备迎客!”
或许韩熙载自己都没有发现,当得知李谷过府拜访之时,他的表情有多动容,眼神有多激动。事实上,自汉军入城,控制金陵,这么些日子下来,韩熙载何尝不是期待着这么一天。
韩府大堂间,李谷与韩熙载再度会面,一时相顾无言。韩熙载没有着正装,只是一身居家常服,匆匆而来,面上的酒意尚未散去。李谷披着一身锦袍,但身形格外消瘦,体态佝偻,手里拄拐,由其子搀扶着,论苍老李谷比之韩熙载要严重得多。
仔细想来,三十多年未曾联系、会面,早年的情分,又真的能剩下几分呢?只是,二者共同书写一段历史佳话罢了。
“入城已久,既劳于公务,也苦于躯体,一直未能过府拜访,还望叔言兄勿要见怪啊!”还是李谷主动开口,满是皱纹的面庞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韩熙载也跟着收敛心神,躬身一拜:“惟珍兄言重了!未及远迎,是我失礼了!”
“你我一别,当有三十五年了吧!”李谷道。
韩熙载颔首,双目之中也带上了几许追忆:“整整三十五载了!”
“三十五载之后,老友尚能重逢,堪称人生一大乐事啊!”徐铉在旁,见这二者,也分外感慨,叹道。
李谷则指了指韩熙载花白的胡须,又指了指自己微颤的双腿,颇为爽朗地说:“如今,已迈入暮年,论及风采,我这风烛残躯,却远不及叔言兄了!”
韩熙载则摇摇头,认真地说道:“惟珍兄既为中原之相,又率大军平南,不过月余抵定江南,功成名就,不堕当年豪言,这等风采,又岂是区区在下所能比的?”
闻其言,李谷稍微讶异地打量了韩熙载两眼,以其性傲,能说出这番话,已是难得了。李谷轻笑道:“与兄相比,我唯一的幸运之处,只是得遇名主,供其差遣罢了!”
李谷这么说,显然在宽慰韩熙载心情,韩熙载也感觉到了,当然,对如今的韩公而言,也并不在意。
“还请入座!”寒暄几许,韩熙载主动邀请。
几人落座,李谷主动道:“此番来访,主要为三件事!”
“请讲!”韩熙载问。
“其一,你我老友,多年未见,当畅叙旧谊!其二,我准备了一些美酒佳酿,愿与兄共享!”说着,李谷顿了下,而后道:“至于其三,我且直言,欲邀请兄台出仕,为大汉朝廷效力,为天下子民做事!”
韩熙载老眉微挑,捋了捋胡须,轻笑道:“朝廷,岂能瞧得上我这垂垂老朽?”
这话,也基本表露态度了。李谷仍旧一副和善的态度,道:“在东京时,天子曾说过,江南之臣唯二人,前有宋齐丘,后有韩熙载,向使二者当权,王师南略必不易!”
“只是不知,叔言兄如今还剩下几分当年正阳渡前的豪情壮志?”
汉宫之内
东京,汉宫城。
虽然近来喜讯连连,但气候的变化仍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天地萧索,万物萧疏。秋华殿前,凛冽的冬风在殿宇间卷动,呜呜作响,一道灵活的身影在廊道间奔跑。
“慢点!你别跑!”驾幸于此的刘皇帝,看着在自己面前奔跑的小人儿,忍不住叫道,注意着那看不出湿滑的地面,有点提心吊胆的:“小心摔了!”
话刚落,就眼瞧着他滑倒了,利落地摔在了廊道间。见状,刘承祐快步跟上去,只见着小童,还怕在那里,厚重的袄子穿在身上,撑得有些满,显得有些臃肿。
刘承祐将之扶起,打量了几眼,冻得通红的小脸紧绷在一起,灵动的双目眼巴巴地望着刘承祐。
“摔哪儿了?疼吗?”刘承祐检查起他的手脚,关心地问道。
闻问,小脸顿时有种要绽放的感觉。见状,刘承祐严肃地道:“不许哭!”
不说还好,这一开口,小童“哇”得一声就哭了起来,嚎啕大哭,涕泗横流。刘承祐却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者益宽,哭者愈欢。
“你就用眼泪与鼻涕,前来迎接爹爹吗?”将之抱在怀里,慢慢地朝着主殿走去,刘承祐帮他擦拭眼泪鼻涕的同时,温和地问道。
这话有了些效果,哭声小了些,呜咽着伸出小手,说:“疼!”
也幸好廊道地面被打磨得不算粗糙,擦伤并不严重,给他吹了吹,从从怀里掏出一颗油纸包着的糖果,塞到他嘴里,刘承祐又问:“还疼吗?”
“不疼了!”小娃又直接改口了。没有一颗糖解决不了的事情。
“你娘呢?”刘承祐问。
“在寝殿内照顾弟弟!”
刘承祐抱着的,是他的皇八子,也是他与折娘子所生的第三个儿子刘暧,乾祐九年出生,如今也六岁半了。刘承祐此来秋华殿,却是听闻十一子生病了,特意前来看望。
殿内,折娘子迎了出来,伺候刘皇帝十多年了,又多养有子嗣,感情也算深厚,礼节什么的也显得很自然。注意到坐在刘承祐臂上,哭唧唧的刘暧,折娘子不由问道:“八郎怎么了?”
“见到我这个爹爹太开心,跑得太快,摔了一跤!”刘承祐说道。
命人带刘暧去洗手、擦药,刘承祐则跟着折娘子去看另外一个儿子。十一皇子,就是在刘承祐北伐其间所生,如今也三岁多了,取名刘晓,不过身子骨向来有些弱。
小儿已然睡熟,脸色不怎么健康,轻柔地探了探他额头,温度已然降下来,刘承祐低声问道:“太医怎么说?”
“十一郎一向体弱,此番也是我照料不周,让他受了寒,以致高热,用药之后,暂时缓解了……”说着,这娘子眼眶就忍不住泛红。
这些年,刘皇帝不是没有早夭的子女,小儿染病,是最让人紧张的,而刘晓因为体弱多病的缘故,一直让折娘子十分忧虑。高热发烧,可是十分严重的病症了。
将折娘子揽入怀中,轻抚其背,刘承祐安慰道:“小十一每次都能熬过来,此次也不例外,我相信,经过此劫,将来他会茁壮成长的!”
揽着折妃到外边落座,刘承祐握着其手,以一种安慰的姿态照拂之。如今的折娘子,也是年过三旬的少妇了,青涩一去不返,然而刚毅英姿益加。也正因如此,见她难得地露出如此忧戚的小女儿姿态,刘承祐心中更加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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