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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三代之治历史观,也就是“王霸”问题的争论上,基于此,又引出了更深层次的“义利”之辨。
也就是说,怎么区分“王道”与“霸道”?
朱熹区分王霸的标准,就在于讲仁义还是倡功利,仁义为王道,功利为霸道,他认为三代统治行仁义不计功利,而汉唐统治一切都基于利欲。
而陈亮认为仁义和功利是相辅相成的,利也是义,义要通过利来体现,陈亮指出即便是在三代之治的时期,同样也是追求功利的,便是所谓“禹无功,何以成六府?干无利,何以具四德?”。
那么关于这个论战最核心的问题看到这里,聪明人一定会问了,朱熹凭啥这么确信,三代之治就是好的?他又不是姜星火这种穿越者,他也没亲眼看过夏商周三代是什么样。
答案是,孔子说的。
孔子在《礼记》中明确表达了因循和弘扬三代治国之道的志向,便是所谓“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逮也,而有志焉”、“周鉴于三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等等。
孟子更是言必称三代,朱熹以孔孟正统自居,其他孔孟没解释的东西他可以缝合、自己解释,但这种反复提及、说的清楚的东西,却是万万不能自己解释的,这是他的学术根基乃至立身之本所在,自然要坚持这一观点。
所以明白了吗?
三代之治—王霸之争—义利之辩。
归根结底,都在夏商周这“三代”上。
而姚广孝误打误撞,本来是给姜星火挖坟,没想到把商朝这个上继夏、下启周的中间朝代的最后一位帝王的坟给挖出来了,而且还伴随着大量甲骨文的出土。
这相当于,可以直接通过甲骨文这个反应当时商代社会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的记录媒介,来肯定/否定三代之治。
而甲骨文的解释权,在姜星火的手里。
换言之,姜星火现在拿到了“王霸义利之辩”最关键的证物!
还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那种!
这是足以一击制胜的撒手锏!
最最最关键的是,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个秘密了,只有在座的这些已经被牢牢绑定在了变法派战车上的高层刚刚知晓。
这就意味着,姜星火完全可以出其不意,把这个决定性的撒手锏留在最重要的决战上面!
变法,本质上就是要用霸道的手段,来在较短的时间内改变国家的现状,强国富民!
强国富民,必须要扭转如今“义绝对大于利”的理学思维观念,至少要做到像陈亮主张的那种“王霸并用,义利双行”的状态,否则不图利益,如何开展贸易?还要建设老朱自给自足的大农村社会吗?
“也就是说,我们能用事实证明,即便是孔孟那样的圣人,关于三代之治的判断是错的?”
朱高煦终于后知后觉了起来,虽然他很努力地在学习提升,但基础太差,对于这些事情的反应速度,自然不能跟这些一辈子玩脑筋的人相比。
“是的。”
姜星火重重颔首,说道:“王霸义利可以此作为解法,而古今之辩,更是平添了一份胜算,如果能把商代那些骇人听闻的贵族习俗揭示出来,而非把黑锅都扣到纣王一个人头上,那么想来到底是‘古’好还是‘今’好,自然有了对比。”
张宇初的眼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不由得张宇初不兴奋,正所谓“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伱的对手”,作为有道门硕儒之称的龙虎山天师,他太清楚儒教到底厉害在哪里了。
若是真能做成,孔孟圣人的威权必将受损,由此,或许真的能够办到姜星火所说的“削减圣人崇拜与圣人之后的特权”。
“再结合把荀子抬入儒家五圣,一加一减,形势易也。”
“真妙计也!”
宋礼忍不住赞叹道。
众人之前略显悲观的情绪开始被点燃。
之前儒教理学带给他们的压迫感,实在是太过强烈了。
正是因为他们了解理学,知晓儒教对这个世界方方面面的掌控,他们才会觉得悲观。
而如今姜星火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一个有着绝对实证的突破口,眼前便顿时豁然开朗了起来。
“等等,还有一个问题。”
袁珙蹙眉道:“那就是甲骨文翻译出的结果,或者说解释出不利于儒教传统观念里‘三代之治’的结果,别人要是不认,该怎么办?”
“自然是有办法的。”
姜星火笑吟吟道:“别忘了,如今站在明处,站在台上的是我们,站在这里会被暗处所中伤,但同样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发号施令。”
“天下龙骨(中药药材名,即古代动物化石)这么多,总有刻着甲骨文的龟甲,倾天下之力,四海之财,难道还找不到佐证吗?”
事实上在姜星火的前世,大量刻有甲骨文的龟甲,都是从药材店或是收藏品里翻出来的,眼下时间线更早没有被煮烂或损坏的龟甲肯定更多,这一点是不用担心的。
“那么我们又该如何对付文官呢?”
关于如何对付第二种敌人,姜星火其实在江南治水的时候,便有所感悟。
“需要建立一所新的学校,大明行政学。”
“大明行政学校?是做什么的?”宋礼对此颇为感兴趣,眼见着卓敬变成了卓尚书,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他不眼红那是假的,于是热切地问道。
姜星火说道:“自然是教文官如何当官、行政的,既有每次任职不同官位前的培训,也有定期的专题轮训,譬如学习荀子圣王学说、学习考成法实操条例,以及后续推出的各种变法措施。”
闻言,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其实仔细想想,以理学为考试标准的科举,是大明选择人才为官的重要手段。
但是,理学确实不教怎么当官啊!
所有文官,都是在长期的为官生涯中,琢磨出了当官的秘诀,但是也仅仅是“当官”,是为了仕途而非为了行政。
“行政也是一门学问吗?要怎么教呢?”
“万事皆学问,行政也是如此。”
姜星火笑道:“一个儒生,从入私塾开蒙,念诗三百,到学四书五经,考童生、秀才,乃至举人、进士,他学的都是怎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真给他一个县,你觉得他能治理的好嘛?不可能的,这便是因为,理学教的不是行政,行政要有专门的学问来教,名为《行政管理学》。”
从姜星火的话语里,其实在座的众人,还品出了更深一层的涵义。
这个大明行政学校,是用来筛选并掌握文官的。
即便学校内培训学习的结果,与文官的考成法评价、晋升结果等事项不沾边,也没关系。
因为这个学校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形成自己的圈子,而这个圈子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在学校里站在最高层的姜星火。
这一点只要稍微想想就能明白,不需要引申开来讲。
由此,在文官体系内,变法派将获得一个源源不断的转化基地,此消彼长之下,或许数年,或许十数年,双方力量的对比将彻底失去平衡。
“国师深谋远虑,在下佩服!”
宋礼想通了这一点后,心悦诚服地拱手道。
卓敬却是捻须急促地问道:“可是对于第三类敌人,也就是士子,又该如何呢?之前国师说过要整顿国子监的学风,到底是怎样一个整顿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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