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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府上供养了个病道士。
江砚秋家里人都死干净了,一幢空宅子里,只剩他一个光杆独苗儿和一个喂大他的奶妈妈,一个管事儿的老头在,几个仆婢。
奶娘一双儿女,顶着算江少爷的兄弟姐妹,江大主事后就给家里得用的佣人都抬了籍书,从奴仆改为了良民。
江大人是个好的,却也总犯浑。捡猫捡狗回家也就算了,先前捡了个罪奴要当媳妇儿养,今儿又捡了个好像是杀人犯的道士回去,指定是脑子有那么点问题的。
人谈起这位来没有不叹气的,可怜。
“好好的人,模样不错,家资也丰厚,我真想把王家的姑娘说与他嘞,谁知道是个有脑疾的,亏得没来及,不然可真造了孽了。”
媒人闲聊时这么说,摆摊卖小圆子的老板娘听了不由得笑,得空了也插嘴道是,“说的是。”
媒婆哎呦一声,又叹气,“嗐,算,不说他了。”
“妹子,你家老二年纪也不小了,你咋打算的呀?”
“呐呐,我家的那个兔崽子,哎呀,还不晓事嘞,不着急不着急的。”
“一整天胡闹,跟林家大哥儿耍得好,回家来就是林哥哥长林哥哥短的。”
“诶,林家的小姑娘不跟他同年么?”
“是啊,他也常见那姑娘,我探他口风,不大行。”
媒人呵呵笑起来,“兴是害羞呐?”
老板娘耸肩,“哪是……我不问他,他都想不起有这号人来,没开窍呐。”
……
小院子里花开正好,天气晴爽,阳光慷慨,艳艳的粉朵儿被耀得剔透又烂漫。
却静悄悄没有人气儿。
只有一个小丫头坐在台阶上编柳圈,打扫打扫屋子,送水送药也送饭。
斩清病弱,面色苍白,身子也虚,不敢见风,只是窝在屋子里,门窗都关得严实,一股子苦药味儿。
江砚秋来,在姑娘头顶上敲了一下,笑骂道,“来偷懒的?!”
丫头吐一吐舌头,从地上站起来无奈说是,“呀呀,无聊嘛,先生又不要我们近前去。”
江砚秋叹一口气,摆摆手放人玩去了,推门要进时恰听见了屋里人又在咳。
“斩清,是我,江大啊。你还好吗?”
“咳,没事。”
“那我可进来了啊……”
——
南行的马车停在了月白河最后一道湾旁,过了这道弯也就出了晏城地界。
原打算是今儿就奔安平去,一气儿到镇子上歇歇脚的,可明也病了。
明也蔫蔫地缩在车厢的一角里,脸色并不好。但这里没有人会关心他,只有两块冷心冷情的石头,其中断水是没有发言权的,事实上他不仅没有发言权,连基本人权也没有,所以斩清愿意照顾他停下来缓缓,明也真心非常感激。
斩清摸了摸小东西的脑壳,带几分怜惜又好笑,“为贪一点儿口腹之欲,何至如此?
明也苦瓜脸,“哎呦呦。道爷别骂了别骂了,我晓得错了还不成。”
“哪个要骂你?”
明也扁扁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斩清这才收敛,从药箱里取了药,让准备烧水煮饭的断水一并煎了。
昨天怎么的,是这样,车子一路沿河边儿走,天色渐晚,眼看着赶不到临近的镇子里去了,傍晚时分断水就停了车,准备生火。
可吃什么呢?
明也说他在河里见到了鱼,十分肥大,正好做来吃。断水请示斩清的意思,斩清也点头,“按明也意思来吧。”
本来也是,这饭做来不过给明也一个人吃,斩清还尝尝味,断水碰也不碰,好像自己做的是毒药——其实是好吃的,明也亲测道是。
天高云阔,渚清沙白,男孩子掬了一捧水扑在脸上,去去在车厢里闷出来的汗和暑热。
断水削了根树枝叉鱼用,明也看见,觉得真是酷极了也要学。断水可挨不住男孩子不住央求,他嫌太烦,主人又不会向着他,闹起来没意思。可明也实在太笨,盯上了十条鱼,抓住了三条,其中两条被生生摔破了苦胆,没法再吃了。
断水冷笑一声,笑明也没用。明也感受到了深深地恶意,于是哭丧着脸又转投斩清的怀抱,道士随手揉了一把小孩子的头,教一边去儿自己玩。
剑灵在河边,就着青石把鱼开膛破肚收拾干净了。他做这些琐事,动作里透着一种生疏的熟练感,像是从前做惯的事,只是久不曾做了。生了火,架上烤起来,明也闻着鱼香味儿又凑前,一副没见识的模样,大呼小叫着,为每发现一项断水会的新技能。
修士坐在一边,倦然垂着眼。火势越发旺盛,舔舐上他白瘦的面庞,明明灭灭里烘托出一种诡秘的安谧感。
甜腥气逐渐被焦香取代,明也盯着鱼眼睛一转不转的,时不时会有很明显地吞咽口水声。断水身子还是很不适,抬手落下间动作很慢,不过比昨天已经好很多了。
把时间再往前拨一天。
马匹在官道上疾驰着,明也跟斩清处不来,寻思出去找断水说说话,掀开布帘时才发现,剑灵斜倚着车厢,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泠泠冷汗满面,眼睛和嘴巴都闭得死紧,不知道昏过去多久了。明也大惊,推了断水一把,差点没把断水直接推下去。
马是有经验的老马,即便没有人驱使,也依旧跑得很稳当,明也又想起那夜里断水和老板娘讨价还价的姿态和话语来。
男人脸上拢着伪装出来的笑模样,不紧不慢地回绝了燕红桥的推销。那匹枣红骏马在明也眼里是极好的,事后他也问断水,“那马不好嘛?还是价钱不对?”又咋舌,“确实很贵哦。”
断水摇头,只淡淡回道,“不合适。”
现在看来断水无疑是极有先见之明的,他们三个都不是惯于长途奔波的人,又不急着赶路,不需要体力极佳的骏马,反倒是这种阅历丰富的老家伙才最适合他们这些菜鸟。
剑灵在明也的推搡下,手里攥紧的缰绳也松开。
明也逼停了车,招呼斩清来看看断水的状况。
解开男人的衣衫,贴着胸膛的白色里衣已经被红黄的血洇透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腥气散播开来。
明也抽一口凉气,不由得扭头去看斩清,道士面色不变,落在断水身上的目光更凉薄。
“你知道?你知道他伤如此之重——”小医生语气焦急起来,忍不住质问身边儿这个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的假仙。
斩清却只是嗯了一声,一点不为所动。
“我做得,我当然知道。”
那你还指使他做这做那的……明也脸都青了,刚想要指责斩清这个万恶的奴隶主,竟然压榨病号当牛做马,又想到自己这两天也——
咳。
嗯……算了。
又悻悻把话咽回去。
里衣下是缠满了胸膛的布条,被血和脓水浸得湿哒哒的,黏腻又恶心,沾一手血。斩清不肯搭手帮忙,明也只好自己来,一条条拆解下终于露出男人的胸膛来。
心口处腐烂出一个比拳头还大的空洞,隔着白森森的肋骨,完全能够看见男人身体里搏动着的内脏。
啊……
从没见过此等骇人景象的小医生瞪大了不敢置信的眼睛,嘴巴张大却一时失声。
喉咙微微耸动了一下,下一秒明也脸就绿了,扭头探出半个身子去,对着车底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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