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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错近日来多烦忧,自从上次那件事过后,他的养父归来性情大变,不再是吊儿郎当一副纨绔样,不仅对自己开始严加训练,对众人的态度也和之前大相径庭。

但也情有可原,任谁被自己信任亲近的下属背叛陷害到差点丢掉性命,都会有转变。

他大概永远也忘不了那天,秦征野浑身浸血从遍布毒藤荆棘的密林逃出,深可见骨的伤口从腰腹一路爬到肩胛,男人神色阴鸷,煞气冲天,寒意凝成实质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如恶鬼从无间地狱爬出,身后残暴凶恶的血藤都被他的戾气逼得瑟缩成一团。

“父亲!”秦错冲上去想要搭把手,但秦征野只是斜睨了他一眼,那浓黑眼眸如深海坚冰,对视一眼便足矣让人如坠冰窟。

空气都被凝结,秦错的动作瞬间僵住,有些错愕,最终只能脸色涨红地收回手,站在原地。男人不再看他,风中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卷起他如墨的长发,秦错目送秦征野带着满身伤一步深一步浅地离开。

秦征野自那天起就开始清算玄刃宗门内的一切人和事。

自从老宗主数月前去世后,总有些人在暗中蠢蠢欲动。一部分人想要分裂出去自立门户,也有一部分人则妄图取代秦征野的宗主地位。

对于有异心但还未做出实际行为的,秦征野只是漫不经心地挥手,让人将他们的手脚打断,赶出了宗门,而那些已经有所行动的,无论轻重,全都人头落地,就地正法。此次陷害秦征野落入嗜骨腐林的头号叛徒,在尖叫咒骂中被宗主亲手斩断手脚、挖去五官,最后制成人彘悬在大殿门口。

那时宗主单手提剑,猩红在剑刃上流淌滴落,在地面上蓄起浅浅血洼,他坚毅的面庞溅上炽热的鲜血,与刺目的红相对的是他眼里化不开的深黑冰渊,男人伸出手抹去唇下一滴,环视众人。

“异心者,当斩。”秦征野声音铿锵掷地,在他目光之下,原本想要依着位高望重上前劝诫的玄刃宗老人都被吓到噤声,大殿之下除了虫鸣鸟叫,再无声响,甚至无一人敢抬头与秦征野对视。

玄刃宗迎来彻底的大换血,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秦错收起心绪,抬头看向殿上还在悬挂着的尸体,心中五味杂陈。前几日还能听见殿上叛徒断断续续的呻吟惨叫,凄厉如鬼,没多久就没了动静,逐渐风化成骷髅干尸,曾是五官的地方仅剩黑洞,扭曲地窥探外殿,警告着暗流涌动的玄刃众。

秦错深吸了口气,缓步走上正殿台阶。

一进来便看到自己的养父,此时正高居主椅之上,百无聊赖地听着新提拔上来的下属战战兢兢报告着些什么。秦征野撑着头半阖着眼,似在休憩,但另只指节分明的手把玩着茶盏,白玉质地的精致小杯在男人手里显得更加玲珑小巧,清澄茶水在杯中轻漾,却没溢出分毫。

宗主的头发不算整齐的梳在一起,在脑后扎作发髻,额前耳边随性散着的几缕发丝,被穿堂风浅浅吹起,这总让秦错想起那天的秦征野。

归来的秦征野身上似乎带了一种野性,秦错将它归结于在腐林的历练。

太过于陌生。

秦错怔愣了许久,或许是他的眼神过于灼热,宗主终于懒懒地掀起眼皮,看向每日早晨都来问安的便宜养子。

秦征野眉骨鼻梁都很高,显得眼窝很深,加上黑潭眼眸,这令人与他对视时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男人的唇很薄,不苟言笑显得很是寡情薄意。他靠着椅背,不发一言,一旁的下属报告完心领神会地退下了。

秦错悄悄吞了口口水,他曾经从未如此细致地正眼观察过养父的样貌,如今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不整仪表,压迫感竟隐隐袭来,如同蛰伏在辉月林中的银虎,下一秒将会扑来咬断窥视者的喉管,但你明知危险迫近,但依旧会惊叹于它的威严英姿。

宗主有些不耐烦了,停下手中动作,眉头微蹙等着呆站在殿中不知所想的秦错。

秦错这才反应过来,立刻低下头单膝跪地:“父亲大人,儿敬叩金安。”

殿下地面冰冷坚硬,地砖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若一直盯着,那纹路就会变成一个个漩涡,要将人吸入其中。秦错也不知道为何,近来面对宗主总是会莫名其妙发起呆来,平息宗门骚动使他心疲力竭,对于宗主翻天覆地的转变也让他觉得自己管窥蠡测。

“今日如何?”秦征野并不想花时间与养子多寒暄。

秦错这些日子大约摸清了现下宗主的性子,他知道这不是在问关于他的事,低着头保持跪姿,老老实实地禀报着他管辖范围内的事务。作为少宗主,他所管理的宗门内事务多而繁杂,但他有条不紊地将一切言简意赅地陈述道。

“尸体已经全部焚烧……”宗门外的坑道焚尸而冒出的黑烟滚了数天,好在气温渐低,倒没有太大的异味。

“巡兵已经重组完毕,皆是查清背景之人……”

“新兵正在选拔,已挑选出一批身强体壮的少年人……”

秦错思维逐渐发散,他想到就在秦征野亲手处决叛徒的第二天,召集玄刃众开的一场早会。

天际白,露沾衣,秦征野立于万人之上,狂风骤起,他的衣摆猎猎作响,黑云如絮掩住初旭,熹微晨光仓惶地从隙间泄下,落在不可一世的那人身上。

紧接着,秦错听见他说。

“臣服于我,我将带领玄刃众走向崇高,让玄刃之名再次响亮。”

那人低沉喑哑的嗓音里满是不容抗拒,野心在明处肆意生长,刚愎自恃的话语让人振聋发聩。秦错仰视着他,他看到那双眼浓于夜寒于星,竟让人生不出一丝忤逆辩驳之意。

之后秦征野就开始练兵秣马,他不论职位高低轻重将所有城狐社鼠赶出宗门,不管身处何职都不许趋易避难,所有人夜以继日地操兵练将。

思绪回笼,秦错面不改色继续说到:“叛徒余孽还在围剿,昨日又已抓住了五人,正关押在地牢里,父亲要如何处置这些人?”

秦征野轻抿一口茶水后,轻描淡写道:“这种事无须每日来问,都杀了罢。”养子每天都要向他问询新抓回的叛徒的处惩方式,秦征野不胜其烦。

“是。”秦错不曾抬头,死死盯着地砖上螺旋样花纹。秦征野语气中的无所谓不管多少次都会让他感到胆战心惊,男人勿论叛徒所举轻重,尽数追杀至死,有些甚至连坐其妻儿老小。

”你可放出话,投降者,可留全尸?”

“……有的,父亲大人。”秦错迟疑两秒回答道,然后就听见上位者漠然嗤笑一声,如芒在背,他便将头埋得更低。

优柔寡断,难成大器。

“退下吧。”秦征野不再看向他。

秦错从漩涡中抽离,如临大赦地站起身,膝盖上只觉刺痛冰冷,他屏住呼吸站定,稳住身形,向宗主毕恭毕敬地行礼告退。

内殿至外的亭廊狭长曲折,步行久了实在有些恼人,秦错停下看向庭中的红枫。已入深秋,枫红艳艳如火如荼,热烈到令人目眩神迷,他好像又陷入了怪潭之中,晃神间,他看见了头浴血的雄虎,卧在堆积成山的尸骸上茹毛饮血。那雄虎抬起头,静峙如山,鲜血沾湿了它唇边银白色的毛发,在它泛出奕奕神采的瞳孔中秦错看见了眼神痴迷的他自己。

秋风萧瑟,似已将极北的寒气尽数裹挟带来,秦错还未添衣,被冷风吹得清醒过来,他紧了紧衣领,转身继续穿行烦扰的长廊。

孤身在内殿的秦征野思忖着,他心念微动,还卧在他掌心的茶盏杯壁逐渐凝起冰花,结晶凝结的速度越来越快,不一会儿白玉小杯便成了剔透琉璃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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