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虎荡羊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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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这会儿还在看书呢?薛坚心中纳闷,又往前走了几步。这个蒋奇莞在医院倒是一点不生事,甚至毫无存在感,每天就抱着那几本书坐在中庭看看画画,与这个病房的气质十分不符。隐约听王雯说是重度抑郁进来的,但他一个年纪轻轻、又有文化又有财力的海归,既不用为生活奔波,也没有一大家子要靠他赡养,薛坚想不出有什么能让他不顺心成这样。每每看着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儿、抬头看着那几平方米的天空发呆时,薛坚都想劝劝他:这里的人都病成什么样了,还是每天嘻嘻哈哈,你再伤心,也不能整天跟快乐有仇啊。
薛坚走近了,瞥了眼他散在旁边的书,一本是之前于虎虎翻了没几页的那本《白痴》,还有一本摊开的,上头被铅笔勾画了一个句子。薛坚眼睛来来回回扫了两遍,每个字都认识但是看不懂意思,有点羞愧的同时又不住摇头,书读得多也不见得是好事,蒋奇莞就是这些神神叨叨的书看多了,脑子里才不住地想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不去跟他们唱歌么?”
然而他的问话被张老头撕心裂肺的一句歌声“如果爱情这样忧伤,为何不让我分享”盖住,蒋奇莞没有听见。薛坚走到侧旁,刚想拍他,却猛然住手,只见蒋奇莞两眼红肿,神情呆滞,一副刚刚哭过的模样。
“你……”薛坚迟疑了,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搭话。
此时,胡宇高亢的魔音穿堂入耳:“……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的那样爱我;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
他便眼睁睁看见蒋奇莞大张着嘴巴,两行泪唰地流下来,心痛得直喘气。
薛坚目瞪口呆,心想这蒋奇莞也是有点夸张的。但别人都在高兴,放他一个人在这儿哭又于心不忍,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轻拍他的肩:“你一个人坐在外头,不热吗?”
蒋奇莞浑身一抖,连忙抬起袖子遮住眼睛,瓮声瓮气道:“不热,没事。我,我一个人静静。”
他越是这样,薛坚越觉得可怜,不禁劝道:“你们年轻人,正是爱热闹的时候。”于虎虎的闹腾分给他一半就好了。
想到那书册上的俄罗斯男人名字,薛坚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想当然地说道:“你们年纪小,才老想着感情的事,等到了三十岁……”他卡了下壳,想了想自己目前最心烦什么,“等到了三十岁,才知道挣钱是正道理呢。”
这话很没说服力,他自己也没挣几个钱。大概是没想到一个护工会突然对他说这些话,蒋奇莞愣了半天,稀里糊涂被拉起来往外厅走,边走边听他絮絮叨叨:“今天就别一个人呆着了,跟着大伙儿唱歌去,你——”
话说到一半突然就停了,蒋奇莞抬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角落里,于虎虎跟一个男护士勾肩搭背低着头在说话,他平常就跟医院护士们关系好,所以蒋奇莞也见怪不怪。等把眼神收回来时,薛坚却还梗着脖子朝那头看,神色怔怔。
蒋奇莞吸溜了下鼻子,长叹一口气,轻飘飘道:“……都是白痴。”
【爱你一万年】
薛坚听见他骂自己,愕然转头,却只瞧见两道同情的目光,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是听错了。回过神后,他赶紧把蒋奇莞推出去,自己却朝另一边走:“你去吧,我先……”
“薛坚!”
一声大喝。薛坚浑身一抖,脚步也停了,慢吞吞转过身,于虎虎已经扑到了跟前,正对上他的眼神。
“哦,薛哥,”于虎虎猛然记起薛坚不喜欢被他叫大名,心虚地放低了声音,一把拉起他,“找了老半天,我就知道你跑了,幸好关哥哥给你押回来了,你今天必须来一首……”
“我要去厕所——”薛坚挣扎道。
“天哥,薛哥要点歌,给他顶上去。”于虎虎大嗓门一下把四周的声音都压下去了,唐泽天站在点歌器后头抬起眼皮子,问薛坚:“你要点什么?”
本来还打算溜走,但面对唐泽天,薛坚倒没有勇气再推拒了,在于虎虎兴趣盎然的注视下,他只好无奈地戳点几下屏幕。
“薛老师喜欢伍佰啊?”
薛坚总觉得于虎虎要捉弄他,因此十分警醒,这会儿听这一声“薛老师”,平常他从来没叫过,一下子敏感非常,以为他在当着唐泽天的面讽刺自己,有些懊恼不该点这首歌。于虎虎哪想那么多,一只手搂着他脖子,一只手在屏幕上划,嘴里还念叨着:“没听过这首呢,顶上去顶上去。”
天色渐渐晚了,外头已经黑下来,射线灯光一打开,照在旋转的迪斯科球上,整个外厅都流光溢彩的,引得一阵低低的欢呼。平常这医院总透着一种脏脏的惨白,人走在里面各有角色,迪斯科球一转,医院铺天盖地的惨白倒映得色块十分纯净,游走在人脸上,再也没有病字在前作修饰。张老头嘿了一声,对胡宇感慨道:“这球一挂,年轻三十岁,真像我们那个年代的舞厅哈!”其实胡宇比张老头小了快两轮,张老头却老把他当同龄人似的。胡宇略有保留地点点头。
上一曲毕了,就在切歌之间半秒的沉默里,薛坚忽然非常后悔没有坚持推脱,此时一阵心慌气短,感到前面有悬崖给他跳。前奏一响,于虎虎给他找来了话筒,金属的材质已经被焐热了,握在手里一会儿就汗津津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本来喧嚣的环境安静了片刻,他有点感激于虎虎没有在这时起哄让大家喝彩。屏幕上表示前奏的六个点一个接一个地变蓝,薛坚声音颤抖地张开嘴唱着:“寒风吹起,细雨迷离……”
风雨揭开我的记忆。他上学时最喜欢这首歌,当时他刚来这个沿海的城市,性格比现在稍微热情一些,也比现在爱讲话一些。他那会儿总想交朋友,跟寝室的人讲话,跟课上的人讲话,跟外头喝酒的人也讲。只是讲着讲着人家就会噗嗤笑,问他从哪儿来的。后来他才反应过来是因为他口音相当重,别人听不懂他的普通话。尽管背地里偷偷纠正了很多次,他还是分不清平翘舌音。他其实挺喜欢唱歌,尤其爱唱伍佰的歌,因为伍佰也不分平翘舌,人家不会说他普通话不好,只说是港台腔。于是薛坚也觉得自己唱歌的时候颇具港台神韵了,让别人以为他故意学的。
我像小船,寻找港湾。他唱到这一句,突然有些哽咽,肯定是因为夜幕降临,有一点多愁善感。他的家没有海,港湾是找不到的,可能这就是为什么他一定要走出来,要去外面看看。他以前听别人说,人都需要归属感,但是他好茫然,离家这么久,打拼的好像都是孤独和困苦的记忆,找了这么些年,他回家已是个异乡客,港湾好像也永远都找不到了。
我爱你,我心已属于你。他的心刺痛了一下,接着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年轻时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唱这句,现在却有些羞于念出口,也真是奇怪,他明明没有经历过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为什么心脏会这样酸涩呢?
他十八九岁跟小妹在夜间散步时是憧憬过爱情的。虽然后来都不了了之,但薛坚并不可惜,他那会儿满心觉得自己要来大城市,闯得出一番事业,到时候是要娶个家里能帮衬自己的老婆的。结果事与愿违,可能是出身乡村的缘故,他跟本地长大的同事比起来少了份精明,干销售就是察言观色,可他总是看不准人,跟顾客吃饭喝酒,喝到在路边吐出胃液也没听出人家话里的潜台词,被老板说没有眼水。几年下来事业上心如死灰,大城市里的人又淡漠,薛坚交不上朋友,姑娘更是不瞧他一眼,久而久之他的圈子越来越窄,最终只与自己生活。
人一旦孤立起来,总是容易偏执,什么都容易做过火。爱情的憧憬是没有了,淫欲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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