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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楦把他送到门口,马夫牵来马儿,钟渠成接过缰绳,却迟迟不动,只看着赵楦,脸上犹犹豫豫,嘴里支支吾吾,心中有口难开。

赵楦早知他想说什么,粲然一笑,宽慰道:“行了,你我之间,无须多言,人事已尽,剩下的,便只有交给天命。”

“景明,我对不住你。”

“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这话我不爱听。据说那边蔬果多得很,你不是一直想吃新鲜荔枝吗?往好处想想,说不定到了那儿,我还能托人给你捎两筐回来。”

汴京到广南,不知多少千里,即使快马加鞭,行程又何止两月?要吃新鲜荔枝,不知得跑死多少匹马,这是在开解他呢。

钟渠成苦笑,明明失意的是他,他却反而能像个没事人似的,还能哄哄别人。

“景明,你出任之前,给我送个信,到时,我去为你饯行。”

“那是自然,玉郎可千万记得带上两壶好酒,要东街崔家楼的。”

“一定。”

壬寅虎年十一月十五日,赵楦出任。

河岸船只停靠的码头人声鼎沸,有往来搬货的船工,有沿岸叫卖的小贩,客船停靠处,挤了不少送别的家眷。

赵家人便是那家眷中的一拨。

河面秋波轻泛,河畔榆树杨柳早已没了绿意,只剩光秃的条,时不时迎风摆动,颇有几分萧瑟。

赵楦与父母等人在一处,依依惜别,肖亦如千叮咛万嘱咐,注意事项说了一遍又一遍,给他系披风的手微微颤抖,听到船夫通知赵楦登船时,终于抑制不住红了眼眶,赵父亦有些眼热。

赵楦别了父母,上船之前,借着身高往人群之外探看,然而并没有看到钟渠成的身影,不由得叹了口气,只得转身跟着引路的船夫上了板桥。

这京城的梨花酿以后恐怕是再难喝到咯。

开船后不久,一匹快马从城内奔来,马上一名锦衣少年,腰间悬着两壶瓷白的梨花酿。

赵楦正站在船头上吹风,他看见了钟渠成拎着酒飞快奔到河岸边的身影,可惜彼时船已行出二三里,远远的,对方爬到货堆上冲他呼喊,然而风声与摇橹声淹没了一切,根本听不清楚。于是赵楦只能举起手,朝他用力挥了挥。钟渠成看见了,也举起手,一直挥一直挥,直到身影互相从一条线变为一个点,再也看不清。

赵楦有些怅然,船驶出外城,汴京的亭台楼阁,白墙朱户,都一一远去,而此时薄日已西斜,断雁南飞。

附近同路的客艟传来三两声琵琶拨弦,曼妙的歌声隐隐约约潜进暮色水响中。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

两声寒鸦鸣叫划过灰蒙蒙的天空,桨声渐慢,流水汨汨,四下的船只渐次亮起灯影,风烟笼着水雾往船上吹,赵楦感到一股寒意,敛了敛衣袖躬身回了客舱。

从京城到广南,山长水远,赵楦尚未成家,父母自然不能跟着一起去受苦,因此除了几箱书、官印并一些使用银钱,他只带了一个从小长在身边的随侍小厮。赵父原想让两个护院一块儿跟着,可那两人一听说是要去广南,便都推说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实在离不得,只好作罢。

走完了水路,接下来的路,是跟镖局一起。赵父想得周全,怕长途跋涉变故丛生,特意托了城里颇有经验的镖局护送。果然,刚入邕州地界,途径风虎岭,他们就碰上了劫道的山匪。

林风飒飒,半人高的斑茅丛里跳出七八个大汉,皆着暗色补丁麻布短打,披巾蒙面,人手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刀,将赵楦等人团团围住。

看起来颇为吓人。

赵楦这边五个镖师,人数上虽落了些下风,但好在经验丰富,遇到这等局面也能不动如山。

领头的镖师名唤林毅,此刻上前对那帮劫匪喊话道:“我等取道于此,无意冒犯,还望各位兄弟行个方便。”

一个扎着头巾的劫匪用蹩脚的官话答道:“少废话,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通通交出来!”

听到他们只是为财劫道,林毅悄悄松了口气,冲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他去请示赵楦。

赵楦长这么大,头一次遇上打劫,这些劫匪对他来说就跟戏文里的人似的,一时间竟是惊奇盖过了恐惧。他掀帘看了片刻,摇摇头,冲小厮低声道:“阵仗倒是像那么回事,可惜缺了一句开场白,把它加上,那才算齐了。”

小厮辟雪紧张得手都在发抖,闻言苦笑道:“爷,快别开玩笑了,我看他们只是要钱,要不咱们拿些银两,赶快打发了吧?”

“怕什么。”赵楦睨他一眼,跳下车去,辟雪赶忙也跟了下去。

林毅的手下正前来请示,赵楦摆摆手,取下腰间钱袋子,冲那群山匪喊道:“各位英雄好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大家相遇一场,不如交个朋友,何必非要打打杀杀,拼个你死我活呢?”

“我这里总共八百两银票。”赵楦抖抖钱袋子,“都给你们倒也使得,只是我有个小小的要求,只要诸位喊一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谁,喊得最大声,最有气势,我就直接把这钱给他,如何?”

劫匪中有个较为年轻的愣子,一听八百两,眼睛都直了,他家里一年到头都赚不到十两银,八百两,得赚多少年!于是立刻扯着嗓子,照着赵楦给的台词吼了出来。

声音之响亮,惊得茅草丛里呼啦啦飞出白鸟几只。

赵楦仰头抚掌大笑:“好!好!这八百两就归你了。”

众人也都忍不住偷笑,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劫匪头子气得脸色铁青,给了那二愣子一个爆栗,骂道:“蠢货!喊你奶奶个腿喊,他拿咱们当猴儿耍!你还真信呐?!”

“哎,我可没开玩笑。”赵楦正色道,随即吩咐辟雪拿了几张银票。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几张纸上。

这时,另一个劫匪早已按捺不住,向那头领提议道:"大哥,跟他们废那么多话做什么,这小子有好几口大箱子,里面肯定也有不少宝贝,咱不如直接杀他个片甲不留,到时候别说八百两,连裤衩子都是我们的。"

辟雪见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强盗头子的神色愈发狠戾,心中警铃大作,忙把赵楦护在身后,喝道:“无耻歹徒,别给脸不要脸!你们知道你们劫的是谁的道吗?朝廷命官!这是要掉脑袋的!”

那劫匪头子闻言冷笑一声,似乎更为自己的抢劫找到了理由:“好哇,原来又是一个狗官,更该杀。兄弟们,上!”

赵楦和辟雪连连后撤,镖师们上前迎战,霎时间刀光剑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见此情景,赵楦后怕起来,辟雪掩护着他不断往马车旁退,急道:“趁场面混乱,公子你快上马先走。”

赵楦心头火起,拗劲儿突然上来了,大怒:“走什么!既要寻死,爷让他们有来无回!”说着也顾不得躲藏,扎起广袖,露出里面的袖箭,瞄准了劫匪一道道射去。辟雪恨不得把他抱上车,奈何身量不如赵楦,对方要是不动,也别无他法,只得抄了根木板眼观八方,处处提防。

劫匪中那个二愣子,武艺不精又怕死,一心惦记着赵楦身上的八百两,因此在混战中瞎戳弄了几下,便佯装败下阵来,举目四处留意赵楦的身影。这会子发现主仆二人在马车旁避战,他便提刀悄声绕到车后,意欲偷袭。

幸亏日头毒辣,刀刃反光,辟雪立刻发现了端倪,一把将赵楦推开,利刃就破开皮肉嵌进了他的肩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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