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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灏被解禁之后,便称病不上朝,也不宴客,低调了一整个月,直到钦差无头案的风声被旁的大事盖了过去。

这天傍晚,他带了王府几名亲善的门客,到衡芜馆喝酒。

位于城东杏雨巷的蘅芜馆,当之无愧是安陵城内第一乐坊,不是青楼妓馆那等卖弄风流的烟花场所,可是蘅芜馆内无分男女乐师,戏子舞娘,都是一等一的品貌,一等一的人才,坊内流传曲牌三百六十六首,戏目三百八十八出,不论冷门热门,俱是无一不精,无一不熟。

大安太平三百年,今当盛世,安人不好骑射,最爱寻欢作乐,似是蘅芜馆这般风雅又不无聊的去处,理所当然受人追捧。

杏雨巷的道路并不宽敞,青石板铺就的小路顶多可容两顶轿子并行,是以来往的车马都停在附近的街道上,然后步行进来,这不是蘅芜馆给客人们划下的道道,而是这种达官贵人遍是的地界,谁也不想因为堵了路得罪到不该得罪的人。

除非你有恃无恐,譬如这会儿,刘灏的轿子就从杏雨巷子抬进来,一直到停在蘅芜馆大门口。

门前的小倌儿认得宁王的轿顶,早就跑进去喊妈妈,等刘灏下了轿子,后面步行的门客跟上来,蘅芜馆的李妈妈已经满面笑容地下了门阶,挽着蓝绸帕子恭候,观着刘灏脸色开口:

“王爷今日好雅兴,是听书还是看戏?”

蘅芜馆的妈妈可不是青楼里的老鸨,不干拉皮条的下流行当,相当于就是个女掌柜,这李妈妈年过三十仍是体态窈窕,她年轻时候曾是教坊中的女艺人,吹拉弹唱样样齐活。

刘灏笑道:“好一阵子没来,排了什么新戏吗?”

李妈妈一边迎着他们往里走,一边回答:“有、有,中秋排了一本《拜仙人》。是大戏,二三十个唱角儿,统共是三十六出,再有您爱看的《桃园结义》,改了词重挂了牌曲,也有两三出,您要想看看新鲜,奴这就让他们准备去。”

“去吧。”刘灏大手一挥,李妈妈原地招来一个体瘦面白的小生,给宁王一行开路。

蘅芜馆内。灯火通明。一进大门抬头便见两栋三层并立的高楼。二楼横空一道天桥勾连,就像倒过来书写的“工”字。

左边楼门上挂着一方匾题“芳草天涯”,另一座楼门上题着“松柏长青”。

站在楼外,耳听人声喧喧。尤其那芳草阁的一楼搭了大戏台,正在唱武曲,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宁王一行人进到隔壁的松柏楼里,耳根突然就清静了下来,不论那厢如何吵杂,传到这厢,就像远远隔着一条街似的,只能听个动静。并不扰人。

松柏楼上下都是雅间,却比寻常酒楼妓馆要宽敞的多,小的也能容纳一班乐师,大的则能摆下整张的戏台子,占着半层楼。

就这半层楼。确是实打实的销金窟,闲着能够上来消遣的贵人,满厩数不过两只手。

刘灏来了,自然是要往顶楼去的,引路小生推开四扇的厅门,室内早就掌亮百盏金杯银蜡,明晃晃的好不奢侈,最西边搭着一座两丈宽的戏台,隔着一带画栏,对面一溜儿的椅榻软座儿。

方坐下,李妈妈就领了一群清秀丽人的婢子鱼贯而入,手捧着茶盘杯盏,果子美酒,一一摆上,然后一旁侍候,举止丝毫不见轻佻。

李妈妈将檀木托上的戏本子捧给刘灏,先点了一出《醉花阴》,这是短折子,能唱个一盏茶许,给后头备大戏的班子留个准备的工夫,主要是听新编的《桃园结义》,其实前头这一出点不点都可以,毕竟松柏楼里就是一出喝茶的短折子都要十两金,但凭宁王的身家富贵,不会吝惜而已。

台上很快就上了戏,乐师调子一起,周围多出声响,本来在刘灏面前有些拘谨的门客放松下来,有人起头说笑,有人捧场,逗得刘灏笑声不断,真正有心去听戏的,怕无一人。

诸多门客当中,有一个惯会见缝插针的小人,名叫元舟子,别人谈论什么他都要插两句嘴,发表一下意见,显得他多有学问似的,这样多嘴多舌的后果,就是他比别人多灌了半壶茶,大戏没出,就尿急去了。

他这一走,没人在意,大约去了一刻才回来,《桃园结义》正在唱词牌,词曲都是新作的,刘灏听得认真,四下都安静,没人聒噪。

元舟子撩着袍角匆匆入了席,却坐不稳,他不听戏,反而不住地看向刘灏,一副想要说话又不好吱声的样子,

就这么默默唧唧等到了台子上换角儿,刘灏身旁有一个老清客,早看见元舟子探头探脑的,这便出声调侃他:

“舟子你记性最好,听出这新牌子和老调有甚么不同?”

元舟子哪里听进去台子上唱的什么,不过他正愁没机会说话,见刘灏也看了过来,忙站起身,开口道:

“某刚离席了嗅儿,错过了眼前的戏,却是听了另一出好戏,实在媳有趣,想要说给王爷一笑,不知可否。”

刘灏门客当中多是能人,自有傲骨,很看不上他这等没鼻子没脸的小人,因此没有一个人出声迎合他,倒是刘灏本身有些好奇,抬手示意他:

“什么媳,说来听听。”

元舟子忙不迭应了,两步挪了出来,站到刘灏斜前方,比手画脚地从一刻前他出去方便讲起——

他是头一回到蘅芜馆,摸不着每,转来转去下了二楼,就过了天桥,去到对面的芳草阁,走没几步,见到一处屋门没有关好,便误闯进去。

谁道那里不是每,也是个单间,有几个纨绔子弟正在喝酒乱侃,西角有人弹琵琶,是以没人发现外人闯入。

元舟子发现走错了门,连忙要退出去,就在这时候,他听到里间的说话声,停下了脚步。

这里头坐的是谁呢?原来是尹元波和着几个狐朋狗友,昨儿在家听了尹夫人唠叨,心中烦闷,就跑到蘅芜馆来消遣,你问他为何没去青楼找相好的,亏了最近尹老爷管他管的严,要去了那种地方,回头有人告到家里,免不了一顿皮肉。

尹元波借酒发泄,喝得上了头,被旁人哄了几句,便口无遮拦地讲起前因后果:“我娘先前给我相了个婆娘,居然是我们家放出门的下人生的,你们说就这么个下贱胚子,哪里配得上我尹三爷,可这小娘皮偏生的眼高于顶,竟看不上我,拒了媒人,跑到我们府上耀武扬威!”

朋友奇道:“有这等事,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敢小瞧我们三爷?”

尹元波大大一声冷笑:“哈,美人儿?就那姿色,脱光了在我面前,我都兴不起来。不过是个擅长装神弄鬼的娘们儿,名声大了好听,说白了就是个贪权慕贵的贱人,一面拒绝了爷家,一面又跑上门来卖弄风骚。”

朋友们面面相觑,听他说话颠三倒四,越听越糊涂,于是问:“这人谁啊?听起来还有些名声,我们听没听说过?”

尹元波道:“怎么没听说过,不就是前段时候传的沸沸扬扬的,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那个淼灵女使。”

众人“喝”了一声,纷纷惊疑,话里这一位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怎么又说她跑到你家去卖弄、咳,卖弄风骚呢?”问话的人有些不信,毕竟传闻把余舒说成是仙家子弟,就连皇上都另眼相看,御赐她封号,这样的人物,何必要去勾扯一个侍郎府上的小公子。

尹元波阴阳怪气道:“她哪里是冲着我这个不成器的痞子去的,人家奔的是相爷府正牌的三公子,我堂兄尹元戎。”

然后就说了尹邓氏生辰那天,他们在后院遇上衣衫不整的余舒,不过他言语偏颇,是将这一场意外讲成了余舒处心积虑的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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