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一 赵明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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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轩

马车辘辘前行，走走停停的，晃得人有些头晕脑胀。八九岁的孩童从帘子后钻出个小脑袋瓜儿，见驾车的人东张西望的，多嘴叨叨一句：“阿爹还认得路不曾呀？”

“认得的、认得的！”驾车的人随手将他塞回马车厢内去。

白旭性子顽劣，怎肯一直傻傻待在里头。不一会又探出个小脸蛋来，白白净净的脸容上一双乌黑大目眨呀眨，嘴上的话却是不中听得很。

“阿爹走错了路！以前六子不是从这儿走的！”

“净瞎嚷嚷、与我待里头去！再瞎叫呼，下回休想带你出门！”

白旭偷偷皱着鼻子朝他做了鬼脸，更是嚣张地爬出来，整个小小的身子攀到男子后背上，跟着瞻前顾后。

说来是啼笑皆非，这对父子仅仅为了一嘴吃的，跑了大老远，还跑丢了。其实丢了便是丢了，可这回不行，此趟远门他俩父子就是偷溜出来。借着白家那人近来外出，恰逢小药铺要收药材，李云就想着回老家一趟。殊料出门前让白旭这小祖宗发现了，闹得不行，唯有将他捎上，两人偷偷出了门。只是探了亲后回程，父子俩记起上年吃过的一嘴豆腐脑，脑子一热就奔着那徐氏豆腐去了。哪知走着走着，找不着路。

天渐渐沉下来，眼看要下雨了，李云更是着急。终于寻人问了路，马蹄哒哒哒地走着，一路上酒招子飘呀飘，隐约间冒出一个小牌匾，上头正是写着“徐氏”二字。

“阿爹！那儿呢、那儿呢！”白旭叫起来。

可马车到了小铺门前，却是吃了闭门羹。小小的门窗都关着，左右也没见个人影。

李云颇为惋惜：“真不赶趟。”见白旭愣愣的，晓得这娃儿闹天闹地的脾性，正要劝两句，白旭便蹿下马车，朝着那木门砰砰砰地敲打起来。李云吓一跳，立马拉住马车下去拽他。只是白旭不依不饶的，就差用脚踢上几下。好容易压住这小子，屋内忽的响起一点动静，白旭耳朵精得很，居然还朝李云卖乖：“瞧、里头有人呢。”

李云扇了他腚，将人逮住往马车上赶。白旭不甘不愿的，眼睛总是往紧闭的门上瞥去。可是那扇门就是原封不动。马车缓缓动起来，白旭透着小窗望着那个小牌匾，脸都耷拉着的，显得没甚精神。

忽而缓步前行的马车一收紧缰绳，马匹惊得高高踢蹄，差些踢翻了从一旁小巷子中窜出来的孩童。李云吓一大跳，见那孩童一身血污摔了一跤，连忙下去扶人。

“没事没事、没踢着。”孩童随口敷衍了李云就要走。

白旭从小窗里冒出头来，恰恰与那孩童对上眼。已是一年光景，先前不过匆匆一面之缘罢，莫名就认出彼此来了，巧不巧。

白旭喊一声：“赵明轩。”

“！”赵明轩叫不出他名儿来，只好朝他点了点头。白旭可不高兴，见他不管不顾要走，竟从小窗上蹦出半个身子，死死攥住他衣裳不让走，吓得李云赶紧过来拽住这闹腾的小祖宗。

“放开放开！你莫要闹我！”赵明轩扯着衣裳叫着喊着。

李云凶起来：“阿旭快松手！”

白旭就是死活不撒手，那模样活脱要咬赵明轩一口才罢休。

“你松手呀！我、我要去寻大夫的、你快些松手呀！”赵明轩急得快哭了。

闻言，白旭眼都亮了：“我阿爹就是大夫！”语罢，两双亮晶晶的眸子都在李云身上定住。只见李云一手拽一个娃，忙得满头大汗，哪有半点大夫的正经样儿。

没找着

赵家并不算大，白旭跟在李云身后，从小巷子中走着，满眼皆是苔藓的墙壁从这头蔓延到那头，然后拐个弯，赵家门就到了。三人脚步仓促，白旭还没瞧明白赵家是啥模样，便匆匆到了一处房门外。

门前斑斑点点的血迹延伸到了床边，白旭刚低着头看了几眼，几声压抑的哽咽在小小的房间内响起，白旭看过去，只看见赵明轩的背影。再看去，床榻上躺着一个高瘦的男人。男人双目紧闭，血迹染了唇和衣襟。待李云翻过男人的手心，只见满掌心的血。

李云摊开了药针包，脸色甚为严肃。白旭少有见到他这副神色的，居然乖乖侯在一旁不添乱。

“你家中其他长辈呢。”李云一边施针一边问。

“都外出了，不日才回来。”

寻不得其他人，李云唯有问跟前的小孩。可看着孩子与白旭年龄相仿，倒是懂事极了，记事也不含糊。细问之下，得知床榻上的男人正是孩童的亲爹，这些年来身体一直不算康健，平日来都得喝药的。这几年不知怎的，药渐渐不管用了，痛病来得更是明显。近来身体不爽利，连着豆腐铺子都关了。前日突发急事，家中长辈出了远门，正巧病来得急，年少的孩童看着亲爹吐了满嘴的血，吓得人都傻了。

赵明轩说得忐忑，那些细细的针扎入男人的皮肉时，他光看着浑身都得弹跳一下。十个指头扣来扣去，很是使劲，视线一直停在李云的手上，犹如一只浑身防备的小兽。可随着扎得细针越多，男人紧缩的眉头慢慢舒缓开来，赵明轩这才将视线放回到男人的身上去。

李云忙活一通，又问赵明轩有没有平日熬药的方子。赵明轩说有的，三步并两跑出去翻药方子。

“阿爹。”白旭轻轻叫一声。

李云瞄瞄他，问：“见着血，怕了？”

白旭摇摇头，靠过去细细端详着床上的男人，可病中的男人丝毫没有与赵明轩相似之处。须臾，赵明轩拿着药方子回来了。这回靠得近些，白旭斜着头悄悄打量赵明轩的脸，眼神徘徊在他的嘴角边，不知道看啥，倒是认真极了。

可是左看看右看看，一副没找着的败兴模样。

找着了

赵家出了事，率先知晓的是邻家王婆婆。王婆婆并无所出，又与赵家往来亲密，拿赵明轩当亲孙子来宝贝的。得知此事后，拐杖在地上敲个不停，宛如在敲着那些姓赵的脑壳，嘴上也没闲住，埋汰了大半时辰。随后又宽慰赵明轩一番，说是寻个伙计去催那些没心肝的人早些回来。安排妥当了又觉得放心不下，还是到赵家来看看。

这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与成精了的狐狸一般，哪知道李家父子就是个寻常人家，绕来绕去终于听出这父子俩就贪图徐家一碗豆腐脑，衬着疑神疑鬼的自己像个傻子无异，那拐杖又敲个不停，人跟着风风火火走了。

如此折腾了大半日，白旭看着李云与赵明轩都忙得歇不下脚，时而遭嫌弃碍事挡路，他便搬了凳子坐在门外。天沉了，细雨连绵而来，随着风摆动。便在烟雨飘零间，赵明轩捧着药壶从雨中奔来。来到门前顿了顿，看了白旭一眼、欲言又止的，却着着急急入内去了。

白旭百无聊赖的，一坐便是整个午后，明明饿得饥肠辘辘的，偏就不吭声，不知是想让谁心疼来着。入夜前，李云终于歇了歇，出去瞧着这小子还生闷气，暗忖：不就说道一两句罢、这气量活脱就跟白家的一个样儿。揉揉他的小脑袋瓜子，李云蹲下来问：“饿了么。”白旭还是不作声，任由老爹揉乱他的小发髻。

这赵家里，一病两小的，总不能熬着饿肚子。李云问过赵明轩，就蹲到小灶头给这两娃下面条去了。雨水越下越大，溅湿了屋檐下的小廊道。白旭湿了小衣摆，这才哼哧哼哧地搬着小板凳回屋里来。

屋里点了灯，赵明轩坐在圆杌上，伏着身子趴在床边，灯火落在瘦小背影上，有些可怜兮兮的。白旭进来许久都没见他有丝毫反应，按捺不住才踱着小步子悄悄靠过去。

赵明轩听着身后的动静慢慢来到身边，可是眼睑厚厚，沉得他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