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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沿瓷在沙发上坐了一夜,这是他这几天睡的最好的一晚,好到第二天早上竟然是浴室的水声叫醒了他。

他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站起身,除了腰有点疼也没什么了。陆沿瓷敲了敲浴室的门,里面水声戛然而止,他的声音还带些清晨特有的沙哑,“我先走了,任栩,十二点之前记得退房。”

浴室门从里面打开,白任栩眼尾有点红,他刚洗完脸没顾得上擦,额前的发丝和白净的脸上挂着水珠,饱满的唇珠在水光中更显娇红欲滴。陆沿瓷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好看无辜的眼睛泛着涟漪,和眼尾一样红的唇瓣微张,冷淡的嗓音轻声吐出一句,“陆沿瓷,我们谈谈。”

两人从酒店洗漱完出来,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其实江州街上的茶楼更多,但上次二人在茶楼留下的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于是他们心照不宣地忽视了这个选择。

白任栩现在不太适合喝咖啡,陆沿瓷要了一杯热牛奶和一杯少冰不加糖的生椰拿铁。两人也不急着开口,等咖啡和牛奶上齐,白任栩才将视线从窗外转回陆沿瓷身上,他说,“关于过去的事,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陆沿瓷看他很久,玻璃杯壁上冒出的水珠一分一秒地往下流。今天是个阴天,所以哪怕是白天店里也开着灯,慵黄的灯光暖暖窝在灯罩里,尽管比起外面的天光那点亮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也还是照亮这一方天地的一员。

“艺术节那天,为什么还是弹了钢琴?”

白任栩眼中闪过诧异,他完全没想到陆沿瓷的第一个问题就这么一针见血,没有一点缓冲,这很不像对方的处事风格。

他没有回答,而是表情不太好地问陆沿瓷,“你到底记起来了多少?”

陆沿瓷同样不答反问,“我们那时候关系很好,所以才会被当成同性恋,是这样吗?”

白任栩拧眉看他,好几秒,他垂下眼皮,“是。”

今天的陆沿瓷将平常藏在骨子里的强势稍稍显露出一点,就已经让人有点招架不住,因为习惯了一个人的温和和体贴,所以当对方突然现出截然不同的一面,才会让人感到不知所措。

这样的陆沿瓷白任栩也只在高中时见过一次,今天是第二次。

陆沿瓷接着问,“你不想让我记起来,是因为恨我吗?”

白任栩说,“是。”

回答的没有一丝犹豫,表情也根本看不出破绽。

但陆沿瓷很轻地笑了一声,很难形容那个笑的意味,白任栩听了不反感,只是心脏像被从上往下浇灌了一捧温泉水,热热的。陆沿瓷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从高中到现在,每一次,他心都跳的很快。

“白任栩。”陆沿瓷看着他,透墨色的瞳孔将眼前的人映的清明,他说,“你一点也不诚实。”

噗咚——

白任栩听见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像是在精神极度集中的情况下引发的吊桥效应,丘脑分泌的多巴胺就如一点火星,很容易燎起了常年不见天日的荒原。他的手指微微发麻,一股热意从脚底攀至掌心,他的身体出了一层薄汗。

陆沿瓷的目光既不咄咄,也不再同往日那般含笑,他问,“你既然恨我,为什么还记得我不能吃肉,不让姚问把午餐肉下到清锅里?”

那天和姚问三人吃火锅,他之所以说自己不能吃辣,就是为了避开混锅里的荤腥味。他确实没有点午餐肉,白任栩当时的举动可以解释成他只是单纯地记性好,但陆沿瓷不觉得自己会叫一个没有知根知底的朋友“宝宝”。

或者说,他不认为高中时的自己会不把这些事坦白给白任栩听。

而如今这句话算是一个试探。白任栩看着他没有说话,他说不出口,他果然在过去就知道自己不能吃肉,那天也并非自己之前没怎么放在心上的巧合。

他一开始就知道白任栩的破绽很多,如今他列举出来的只是几个最直观、让对方最无力解释的例子。

“消防通道里那通电话。”陆沿瓷与他对视,将对方眼里的情绪尽收眼底,“我只在电话里说了自己来疗养院是为了取材,从没有提起过我的笔名,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就是stoic?”

陆沿瓷自己给出答案,“你昨天喝的那杯酒,叫斯多亚的不动心。我们之前也在那里喝过,是我亲口告诉你的,对不对?”

“这两件事都可以暂且不论。”

陆沿瓷抛出最后一枚筹码,“是你让应雯跟我道歉的,对吗?”

太明显了。如今回想起来,所有那些可疑的地方,其实都解释的通。

很多次没能听清的德语,对一首诗下意识的排斥,偶尔会有的出神,颤抖、疼痛的真心、沉默时的小心翼翼,还有自己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的不知名的遗憾。

“陆先生的私事我不太清楚。”

“我们不是很熟的关系。”

“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

陆沿瓷也是人,他也会痛,白任栩过去的每一句话对如今回想起二人点滴的他来说,无异于一把把刺向心脏的利剑。他不是神,更不是圣人,他的心也是肉长的,被一遍又一遍摧残,他也会流血。

白任栩怎么可能不懂这些。

越亲密的人越知道刺哪个地方最疼。

他们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说不上多成熟,但也绝不可能再像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一样纠结什么我在乎你你不在乎我,朋友这东西合得来就聚,合不来就散,你不待见我,我也懒得搭理你,谁没了谁又不是不能活。

这几个月的事换做任何其他一个谁,陆沿瓷都不会让事态发展成今天这样两个人都尴尬的境地,可是白任栩不一样。

他太不一样了。

理智可以骗他,意志说不了谎。

十七岁的陆沿瓷和二十五岁的陆沿瓷一样被白任栩所吸引,他总会走向这个人,像拥抱受伤的小兽一样拥抱他,然后给他他所缺失的一切。簇拥、掌声、笑容、爱,能给的他都给了。

白任栩说不想看见他,说恨他,没关系。

陆沿瓷知道那不是真心的。就算是真心的,也没关系。

但白任栩说自己让他活的很痛苦,陆沿瓷判断不了了。

他可以任由白任栩刺伤自己,他的自愈能力很强,他的伤口很快就会好的,然后白任栩会和其他人一样,看到的又是一个完美的陆沿瓷。

但他做不到看着白任栩被自己刺伤,白任栩太脆弱了,他是一只很轻易就会被折断翅膀的蝴蝶,他的伤口很深,愈合的很慢,他会很痛。

可能是因为白任栩看起来真的太接近破碎了,在看着白任栩痛的时候,他会忘了自己的疼。

他拥有的太多了,所以在面对一个几乎一无所有的人时,他先感受到的是对方的苦难。这也是为什么他忘了高中三年所有的记忆,唯独只记得白任栩的课桌被欺负的很脏。

“你查吧。”

白任栩看着对面的人,忽然觉得很累,这样下去有什么意义呢?他垂下睫毛,淡淡道,“我不会再阻止你了。”

陆沿瓷说,“对不起。”

白任栩皱眉,他不认为陆沿瓷有需要道歉的地方,对方却说,“是我说话方式有问题,我不该这样问你。”

白任栩盯着他,眼神里有疲惫,有郁闷,更多的是一种不解,“陆沿瓷,那些回忆既然你能轻易忘了,就说明它们本身对你来说并不重要,八年你都没有想过要找回那些记忆,现在又是为什么呢?”

陆沿瓷沉默两秒,说,“因为我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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