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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宅乾苑的熙攘始终维持在某种迷人的限度,运转得如此精确无误,如此严丝合缝,令胤禩懒懒散散伫于年少时久居的卧房边缘的阳台时,瞻目远望,望见千顷园囿上的昏莹融光依序熄消时,仍难免从心底涌起一股崇敬之情。

乾苑由庄园深处依湖而建的一丛中式建筑群组构而成,父亲在最辉煌深沉那一宅邸,距离胤禩旧居五分钟车程,从此地看过去已如一簇黝黑烛芯。而不久前,胤禩方从那其中匆促离开,只是履行某种谦顺的职责。

他在年少时留居祖宅长大,至成年后踉跄搬出,因仍旧仰食于家族而定期回归此地,每见一遍陌生一点,时至今日已觉其面目怪异,装潢失常。

傍晚见父亲的时候恰撞见他靠在皮革椅上焗黑发,使胤禩意识到他也及知天命之年了,眉棱上方,狭窄凹陷的两鬓周围,也生出泛白发亮的银发来。

父亲周围时常跟住密密匝匝的随从,却都闷不吭声仿佛连房间里的氧气都不肯多分一口,只使胤禩感到吊诡。胤禩只顶着绷紧的脊背,驯顺地穿过菲佣身体之间去为父亲捏肩,或许是装模作样但他也早已习惯。

照旧地,他垂眼凝望父亲小憩时半阖的眼睑,同时放缓了声调朝他呈述他近日工作的状况。父亲的沉静令他不能够确信是否对方已经陷入浅眠,只能从掌心下放缓的肩胛判断父亲的心情还算愉悦。

说完后他就此安静下去,继续恳切耐心地为父亲揉按肩头,直到父亲出声,询问——那生活上呢?遇到什么困难没有?

这是一个谈话预备结束的征兆,玄烨就是这样的,无声的规则就这样凝聚在身居高位的人身边,如同强制发生的怪谈。譬如如果他不主动问你就不要主动提起自己的私事,这就是其中一桩。

“挺好的,我……和毓秀有在联系,不过她好像不常待在京市,等她回来我就和她试着约会看看。”胤禩说,他时常怀疑在父亲令人惊悚的求裔愿望下他是否真的记得自己的感情状况。

不过显然他低估了父亲,玄烨微微颔首以示回应与肯定。同时仿佛是觉得坐久了将肢体坐僵了一般皱着眉动了动身体,胤禩放在他肩头的手也随之适时地收了回去。

胤禩看着父亲几次张口,什么还未来得及说却先睁开眼来,眸光还不甚明朗,好像真替他发愁似的。

父亲沉吟片刻,只说:“嘶——我是还挺喜欢郭络罗氏家那女孩的,他们家身份也合适,听说就是性子太野,听你说的几个月没回京市了吧,不安分。”

没有的事情,她挺好的,不过全听父亲安排,胤禩说。他对上父亲审视的目光,只一瞬又垂下眼分离开。

“罢了,你们见面后再说吧。”玄烨又疲倦地阖上双目,在胤禩盘算着该如何撤离此沉甸甸郁闷地方的时候又骤然出声,“趁还不必顾家,今晚就留在乾苑休息吧,明日老四要出去办事将你一并带出去,先前你几次回来都恰巧赶上他不在,正好兄弟聚一聚。”

老四?胤禩不动声色蹙眉,那一刻犹如受到某种提示而下意识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门后侧放的书桌后边端坐着一人,眉目肃然,专注于面前的纸质文件,仿佛全未听他们这头的声响一般。

胤禩心中腹诽那这不也打过照面了吗,在祖宅多歇一宿是要怎样,他迟疑太久,当事人胤禛又在场,于是终于完全失去了拒绝的时机和理由。他漫不经心又瞥一眼这一度无比熟悉的四哥,闷闷地应下了父亲的话。

那一刻他隐约听见默不作声的胤禛手中文件叩一叩实木桌面的声音,犹如神清气爽,又似沉闷警报。

一层水汽笼罩在湖上模糊了湖面与绿到浓稠发黑的密林的界限,去住处时胤禛带他驶过的是一洼洼冷光。谁都没说话,寂静至连引擎都吵闹。

好像觉察到胤禛余光落在副驾,胤禩无意识地习惯性扬起唇角,慢慢转过头来朝向他,这时胤禛的视线又消失不见。

胤禩不惧怕与他独处,只是无论如何还是很难说上渴望。胤禩从来不是多么心思狭隘的人,即便从无话不谈走向无话可谈,于他而言也都是过去式,使他不安与局促的原因在于他不确定对方是否也是这样的心态。

“你为什么不拒绝父亲?”胤禛冷不丁说,一眼也没看胤禩。

胤禩心中咯噔一声响,心说看来对方并不是这一心态。他扯一扯唇角,也不朝着胤禛的方向了,又转过头望向湖泊,含糊其辞道:“拒绝不太好,他毕竟希望兄弟们都向着家里。”

何况我会因为你而慌不择路完全是四哥你的假想,胤禩有点蔫头搭脑地想,总之实际上于我而言实在是无足轻重的事。在胤禛想要开口说别的话之前他又补充反问回去:“不过父亲的话,也不太好说。”

胤禩深知胤禛想要听的是怎样的话,大概就想听他虚与委蛇一身刺朝着他,好佐证对方的那些想象,他今日偏不大想给,搪塞过去后胤禛果然不再言语,唇角又抿紧了些许。

只是胤禩回到自己曾居住的那栋洋房时,站在轿车边仍然迟疑几秒才关上车门,胤禛已经越过他先娴熟打开别墅大门。胤禩看见他的背影,叹口气跟了上去。

比起为何我不拒绝父亲,你为何还住在这里才更值得商榷吧,胤禩面对着一屋子熟悉装潢这样想着。如果胤禛真那么在意,那此地本应是他的伤心地,先搬出去的却是自己,也并非因为什么忍无可忍,只是想照顾在外养病的母亲,来回一趟太麻烦,而他向来不大爱驾车,这是众所共知的。

意外的是,胤禛没再难为他,非要说的话也是他平日里难为别人的那种难为。胤禩不太好判断胤禛直到自己走到卧室门口发觉如今已被反锁而打不开门,无辜困惑地又倒头回去找他时才告知自己钥匙在他那处的行为,是否是一种刻意为难。

总之此后基本未受他打扰,起初屋子里还有佣人匆促徘徊,不知何时已被胤禛遣离,隔着一扇厚重漆黑木门,胤禩仍能察觉门外独留廊上惨白灯光的寂静,寂静至耳鸣的压抑。

他方从浴室里出来,温热水汽稍将久无人居的卧房蒸暖了,叫他舒缓几分,靠在阳台上的时候水珠从肩头披盖的毛巾边缘垂滴到楼下,落进漆黑一团的花园里不见了。

明月高悬,夜风摇曳,胤禩闭眼小憩一会儿,什么都尚未来得及想清楚就睁开了眼。身上的暖融融气息被撞散了便以为是夜太冷,他忍不住想,自己搬走后胤禛就这样独居在这栋楼里是究竟为什么,又究竟讨得什么巧,但他到底懒得编排他,没一会儿就开始思索理应定期打扫的卧室阳台上,那株兰花的叶子都枯尽了怎么也不见人挪。

不多时,一阵刺耳铃声砸上玻璃门,将门外胡思乱想的胤禩吓一跳,分辨出是庄园的内线电话,他从小到大总是被这尖锐铃声吓得不轻,几近精神衰弱。因为连母亲都从来没说过什么因此他一直疑心是自己太不经吓了,后来与小九他们无意谈起,才发现所有人都对此怨言很大。

他旋即快步走回房间内,到床头迅速将电话接起来,以阻止其继续发出那恼人声响。他原以为是父亲电话找自己,一般也不会有别人试图催动此样式古老的固话运行,在失真的嘶嘶电流声过后,他却听见:“胤禩,我不常经过你那间屋子,不知道佣人是否有及时打扫,如何?”

是胤禛的声音,方绷紧的肩头略松懈下来,胤禩心想这人倒确实也从没抱怨过这个蠢钝电话机,默一阵后回道:“四哥,一切都好。”

“那还是早点休息为好。”貌似关切地一句话回过来,却是对面先挂了电话。

胤禩怅然地看着手中的话筒,几乎怀疑对方就是想骚扰自己,一个爹一个哥,工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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