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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先一步瞥见了城墙上高悬的两个字。
襄城。
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一股凉意从我的脊椎骨直窜到天灵盖。
这是……贺平楚曾经屠过的那座城。
城门一推就开,队伍缓缓走了进去。
这里已经是一座空城,城内只有破败的房屋、荒凉的街道,没有人。除了呜咽的风声,什么都听不到。
贺平楚的脸迎着夕阳的余晖,显得有些不真实。他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目视前方,好像他正在经过一片杂草重生的单调原野。
我吞了吞口水,也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强迫自己不去看道路两侧坍塌的屋子。
但是走了没多久,道路中央出现了塌了一半的屋子。队伍行进的速度慢下来,那里不再容许四人一同经过,只能一个一个走。
这会让我们耽误一会,但队伍没有骚乱,依旧尽然有序。贺平楚让我先骑马过去,他跟在后面。
就在我过去之后,右侧废弃的房屋中突然传来一点细微的响声。我下意识看过去,那里突然传来一声暴喝:“狗贼,你还敢回来!”
话音未落,破风之声便突如其来。一道黑影从屋内射出,直直地刺向贺平楚。
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唯独我看清了,那是一支箭,正笔直地往贺平楚眉心去。我瞪大了眼睛,下意识伸手去拦:“……小心!”
“啪”一声,是箭被折断的声音。贺平楚在刹那间抽出了腰侧的剑,在那支箭射中他的前一秒将它斩断。
我惊魂甫定,扭头向漆黑的屋内看去。那处的窗户方才被打开了,此刻又被“嘭”一声合上,屋内传来一阵响动。随行的士兵们此刻才反应过来,褚炳文大喝一声:“拿下他!”
士兵们立刻就要冲向那间屋子,贺平楚却抬起手,朗声道:“罢了。”
褚炳文看向他:“将军……”
“许是四年前的幸存者,听声音不过是个少年。”贺平楚摆了摆手,“罢了。”
他对面面相觑的士兵们道:“辛苦你们了,继续赶路吧。”
于是队伍重新归于齐整,继续前行。
我耳朵尖,能听见射箭那人只跑到了屋后,还没有离开。但他似乎暂时不准备再有动作,我便没有出声,只暗暗留意着。
走出一段距离,那少年似乎没有跟上来,我松了口气。
贺平楚这时开口道:“四年前的襄城一事,你可曾听闻?”
我觑着他的神色,老实回答:“听说过一些。”
我心想,这是要对我讲起当年的事情了吗?我觉得他不是如传言般那样残暴嗜血的人,疑心这里面有什么隐情。而方才遇见那少年,他的反应也不像是和这城中人有什么深仇大恨,更是印证了我的猜测。
正当我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内幕时,他却提起一件看似风马牛不相关的事:“你可还记得,那日我从宫中出来,我问你京城好不好。”
我点点头:“自是记得。”
他笑了笑:“你说京城繁花似锦。”
我还是点头。
“但你可知,”贺平楚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这盛世下掩盖的全是疮疤,一揭开就会流脓水。”
他回头远眺,我亦跟着张望。夕阳的余晖洒落这一座空城,古旧木屋被铺上一层澄黄的光,本该是极暖的色调,却因这寂寥而显得分外落寞。
“襄城的百姓犯的是什么罪?向北羌族讨粮。在朝廷看来,这就是大不敬。我们的子民要靠别的国家养活,这说出去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朝廷要粉饰太平,不能承认自己发不起粮。襄城的百姓无辜,但他们要杀鸡儆猴。把人杀光了,没人敢说粮食不够,没人敢抱怨征税太重。他李氏王朝还是地大物博,还是富饶昌盛。”
他说这话时声音不大,不过是恰好能让我听见。可这些话的分量却不轻,一字一句落在我耳中,有如千钧重。
他语含讽刺,继续道:“近些年来,边境战事就没有停过,起义更是频繁,只不过没打到京城去,就让他们觉得不足挂齿。十年前朝中还不乏忠烈之士,到现在贬的贬,杀的杀,显贵的全剩下些鼠辈,朝睹烽燧,则苍黄瑟缩;夕闻议和,则歌舞太平,不堪一用。”
他凑近我,又是熟悉的一挑眉:“你猜,这李家天下还能苟延残喘多久?”
我受他的眼睛蛊惑,良久才轻声问:“你想翻了它吗?”
贺平楚一怔,旋即笑起来,重新在马上坐正:“我可没说。”
我看着他的侧脸,一张被光影切割得极好看的脸。而此刻他正笑着,嘴角翘起,眼角微弯,明眸皓齿,英气逼人。
他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就像是随便说了什么玩笑话,熊熊的野心被漠然外表包裹着,只在这一刻显山露水。
几日后,我们再度扎营修整。
我照旧躺在床上休息,贺平楚坐在一旁磨剑。
自那日经过襄城后,贺平楚没再说过类似的话,我却时常会翻来覆去地想起。
此刻我看着他专注的神情,没忍住问:“你之前说,你父亲因为兵败畏罪自戕,因此被满门抄斩……是真的畏罪,还是也和朝廷有关?”
磨剑的声响停滞了下来。
贺平楚低着头,卸下盔甲后长发随意散着,遮住了他半边脸。良久,他把剑插回鞘中,走到我身边坐下。
“我一直不相信父亲会兵败。”
我握住他的手,仰头看着他。
他缓缓道:“出事之后,我费尽心思找到了父亲的布防图,以及他与属下往来的信。我从信中推测,对面城池久攻不下,父亲决心以退为进,诱敌深入。但还没等到敌军进入事先布防好的山谷,父亲就突然自戕了。”
他低垂着眼,状似平静:“父亲原计划退守二十里地,却不过退了十里,便‘兵败畏罪自戕’。”
我捏了捏他的手,他也轻轻捏了捏我的,犹自回忆着。
“父亲生前待人真诚,为友人两肋插刀,朝中风评向来甚好。事发后却大有见风使舵之人要来乘机参他一本,弹劾他的状子多如雪片,其中大有叫嚣着我父亲贪污受贿、私纳银两之人。圣上命人前去抄家,最后只抄出二十两银子。”
他苦笑一声:“只有二十两。父亲为了筹军费,把俸禄全花了,连桌椅都拿去当。要不是我母亲生前留下的首饰他舍不得拿去用,贺家就真是家徒四壁了。”
他面色平静,却无端落寞,与那日马上笑着的他大相径庭。我不禁想,倘若不是背负着这些深仇大恨,他也定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我心口酸涩,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对他说:“你想推翻这烂了底的天下,就去吧。黎明苍生正在受难,你替他们挣一条生路,他们都会感谢你,追随你。”
贺平楚笑笑说:“我并非有多高尚。几日前我对你说的那些话,一半是出于私仇,不全是为了苍生。”
“事成即是为苍生,”我与他对视,搂他更紧,“你不单是为成全自己。”
他伸手来盖我的眼睛,我把他的手打开。他俯下身在我额头亲了亲,声音压得低,语气含着笑:“你不会是在可怜我吧?”
“是啊,”我摸摸额头,“可怜你孤家寡人这么多年。”
“我倒也不是孤家寡人,”他又在我唇上亲了亲,“我还有个妹妹,但无人知晓。她曾流落在外,与我相认时已是平安坊中一歌女,现为东宫太子妃。”
“太子妃?”我顾不上摸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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