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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兰玉注意到衣袖上染的泥点,宽袖长袍一片狼籍。出门在外讲究不了,他说着无事,一面理正外袍下摆。衣袖伸掸间,隐隐露出腕骨,右手上系了一条红绳扣。

“这是?”萧洵掀开他衣袖,碾着红绳翻过看了一眼,翡翠兰花坠穿红绳扣。依红线黯淡的色泽看,有些年岁了,样式是民间平民百姓家有婴儿出生时戴的平安扣。

谢兰玉尺骨茎突上还长了两颗红痣,与那红绳比艳如血滴。

“我娘留给我的平安扣。”谢兰玉从小没了娘,从出生起一直戴着。

说来谢相与大夫人的故事也常被人提起。谢贤先与青梅竹马的二夫人有婚约,最后不知怎地,成婚之际同时娶了两房美妾。有违常理的是,不论依先来后到,还是以大夫人的出身,娶勾栏女子已是高看,没想最后居然做了正房。

外人明里暗里都议论这位大夫人狐媚手段,心机深沉。可人谢府的两房夫人姐妹相称,情深意切又不似假。只是谣言依旧传这大夫人好手段,巧言令色蒙骗天成的佳偶。

可惜成婚后不久,大夫人生下谢兰玉就去世了,叹美人终究是命短福薄。

服了抑制虫蛊发作的药,谢兰玉大半路上几乎碰车即倒。

萧洵与他同乘,他身子也舒展不开,醒了才觉蜷缩在车内,浑身无一处不酸的,但丝毫不影响他下次照睡不误。

他人虽清瘦,可毕竟是个男子,身量在那。缩在软垫的一半绒面上,酣睡的姿态像只小动物伏在那。脸被压了一侧,随着马车颠起抛下,落下几坨红印露角。

萧洵见他睡得实在憋屈,途中下了车,策马赶路。他一腾开地方,谢兰玉便能舒展开躺着了。

萧洵登时下了马车,那一抹笑意还纹在脸上。

侯爷看上去心情不错,还叮嘱长盛放慢些速度。祁山与家将四目相对,那神情是一样的迷惑。侯爷一遇上谢家公子就跟个小姐似的,心情阴晴不定不说,想法也是朝令夕改。一会儿要给人找不痛快,一会儿又贴心地像换了个人。

长风卷地,林间哗然。侯爷难得策马慢慢悠悠,走在马车前面。祁山驱马到侯爷身边,“主子,影卫探到西南王将边境走私马驹的官吏都杀了,中军营的冯征也在其中。”

“借着清乱铲除朝廷的耳目,西南这一块地怕是住不下西南王了。”

“西南王和主子之间多年交情,西南王若有反心,六殿下将下西南这一趟活差与主子,分明是陷主子于两难。主子,这是?”

萧洵抛着从谢兰玉腰间取下的香囊,咻咻地动作,飘出一缕接一缕药香。也只这么一点药剂漏出,心神渐宁的同时也头昏脑胀。“谢兰玉随身戴的香囊。将这个拿去给陆寿臣看看,我瞧着不止是安神用的。”

天色不早,他们一行人在官道上的客栈住下。

谢兰玉睡了一整个白天,晚上倒睡不着了。挑灯在屋内练习走路,离开了依仗,他也能走上半会儿,步子还不大稳健。

子时,萧洵从外回客栈。进门前往楼上看了一眼,谢兰玉的房里还亮着灯。

他不走正门,见窗子开着,纵身从窗子进屋。

正挪着小碎步的谢兰玉,一时不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摸着椅子瘫坐其上,没屁股开花。

冷了两秒,萧洵似乎在等着谢兰玉开口。谢兰玉摸不清萧洵此刻的想法,看样子是恼火他没实情相告,继续骗取他同情和自责。他自觉挺敞亮,但有谁敞亮到大半夜不睡觉房间里瞎晃,明显是避着大伙做见不得人的事。

“能走多远了?”萧洵说着,走过去顺走了谢兰玉手上的茶。

“不借物十步之内不成问题,扶墙走得远些,多了吃力。”谢兰玉半真半假地说。烛火映得他额上的细汗闪一层银光,练了一个多时辰,累的。

世人大多以貌取人,谢兰玉姣好的相貌令他说什么都容易取信于人。

实际他的断腿阴差阳错经蛊虫乱窜续上了先前错节的经脉,恢复得不错。久病成医,他如今也能顶半个庸医。路上少了府内医师例诊,他自己也能对付。

自然不止十步,能走但吃力倒是真的。只是谢兰玉存了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示弱容易打消人的戒备,出门也好办事。

萧洵不疑有他,又问他,“走时双腿还会疼痛吗?”

从窗子进来的风带着寒,烛芯不稳,明光一团左右摇移几寸。谢兰玉手抵着唇咳了两声,长睫微颤,“开始时明显,现下还好,只是有时走着走着会刺痛无力。”这是真话。谢兰玉头疼的也是这怪症,本来走得好好的,摔一跤就现原形了,爬都爬不起来。

萧洵走到窗边合上窗,站在谢兰玉身后,视线从上移至下面的靴履,谢兰玉的靴面干干净净。

萧洵嘴角一提,宽慰他道,“等到了王府,请药王好好看看。以药王的医术,定能恢复如常的。切忌急于求成,以免冒进再伤了经脉。”

谢兰玉笑着应好。

“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歇息吧。”萧洵说完却没有立刻走的打算。

谢兰玉身着单衣,衣衫勾出腰身,襟口袒露一片,丰若有肌,柔若无骨。他撑着红木桌起身,不多吃力。拆了发冠,形容秀丽,有几分弱柳扶风那意思,落在萧洵眼中就是费劲了。

“萧洵,不用…”谢兰玉一句话渐渐隐声,不待话音落他已经被抱到榻前。

“送你件小玩意。”萧洵为他脱了靴袜,卸了先前的银链,系上了新的脚镯,联接处裹了小寸红绳做点缀,圈住脚踝的一环铃铛,一动…是真热闹。

萧洵手握着他的足弓,另一只手手欠地拨弄银铃,抬眼得意地看着谢兰玉,一副喝花酒的风流浪荡。

谢兰玉熟悉了他这一套惯用伎俩,波澜无惊的冷脸上,余下的是被捉弄的无奈。

“啧——”

萧洵又在他脚底挠了一遭。谢兰玉痒得往回收了脚,一排铃铛跟被风吹了似的,起伏跌宕,丁零当啷,他难得露出不满的神色。

“别取。”萧洵帮他掖着被角,半似威胁。躺倒的谢兰玉,半是迫于淫威半是懒得应付,闭着眼想事情。长发披枕,睫翼停在眼下,如翻转的瓦片盖檐,动也不动了,乖觉的样子十足具有迷惑性。

“明日就到了,休息吧。”

萧洵吹熄灯后,黑暗之中,谢兰玉缓缓睁开眼。眼前一团黑,闭与不闭没区别。谢兰玉轻叹口气,在脑子里捋了一道如今的局势。

因陈朝是靠太宗政变建朝的,所以对于叛乱一事草木皆兵。由此陈朝官制复杂,官员数众权力分散,单就拿兵权调用来说,枢密院掌调兵,三衙负责练兵,打仗则须另设将帅领兵。这一特点对规避底下人谋反极其有效,但由此带来的问题更多。打仗时,将不熟兵不会用人,不打仗时,军队懈怠不练兵。养兵养官的财政负担,最终转移到百姓头上。

而宫中两位皇子,政见不同,尤体现在对抵御外敌的态度上,六皇子党老派保守,为倾力避免战事可屈膝求和,九皇子党新派激进,主战立国威。除去军事问题,最大的症结是财政,还是钱。

钱从哪来,怎么来?上头的人给不出答案,便只能加重农商税和徭役。

谢兰玉曾任翰林院修撰不足一年,不久前遭遇变故不得已辞官。官场生涯不长,但对其中的弯弯绕绕心如明镜。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世道沉疴,光有仁远远不够。仁君如明崇帝,短暂盛世似乎只是浮光泡影,也更像是回光返照。

西南道,他从未踏足的地方。早闻一向积贫积弱的西南有了惊天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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