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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元九年冬,大雪一连下了数日。
长安大街积雪未清,生生被踩出道,满城的百姓都在迎接北定军的凯旋。百姓们面露喜色,道是定北侯府累累军功又添一桩哪。
城中最热闹的酒楼宴集宾客。相比之下,章台楼即显得冷清异常。
“公子,侯爷往府里的方向去了。我们即刻回去吗?”
回府的马车已停至楼下。只是四条腿的马车跑不过圣上赏的那匹良驹,定是要贵人枯等。
“通传府里便说我身体不适,不便见客。”那声音柔和轻缓,听来十分悦耳。
长盛将暖炉递上前,半点不触碰,都能感受到从那指节末梢传来的彻人寒意。激冷地一抖。
他们家公子自从断腿后,身子骨更差了些。尤其是这寒冬,一箪一食,衣裳住行,件件桩桩须尽心服侍。
寒气丝丝入骨,窗前的身影孤松独立。那人生得极好,薄面如玉,清骨傲然。
“公子。”长盛又唤了一声。
谢兰玉捧着手炉,肃然着玉面,陷入沉思。数月前,颜灵不顾他竭力劝阻,誓要随萧洵北征。好言相劝行不通,他便找人将颜灵暂时关了起来,结果惹怒她要与自己割袍断义。
谢兰玉饱读诗书,教的不是叫他耽于情爱。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心思透彻如他,自然也看出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属意旁人。明知纠缠无益,但他偏就做出了如此剑走偏锋之事。
再者,意与颜党勾结,企图在萧洵此次北征对粮草和后方做手脚的密谋,便是黑白不分无可辩驳的奸佞之举了。手法肮脏不说,漏洞百出就是愚蠢了。这番违心之举叫谢兰玉细思恐极。
“公子,颜灵小姐已经走了。”来报的侍卫衣上飘雪,入室即掩上了门。
说话间,谢兰玉躬身关上窗。
“公子…侯爷还候在府外,侯爷还说,不见公子,今日便不走。”侍卫颇有眼色地添了一道,“外面风雪大,侯爷还堵在正门呢,忒冷了些。”
谢兰玉搁下茶盏,敛着秀致的眉目,“回府吧。”
随后,谢兰玉被侍卫抱上马车。厚沉的狐裘乘着风雪晃动。外面又开始落雪,雪深没了马蹄。
马车驱入相府的巷道,高门前两座石狮对立,金匾红刻。
府门前站着位英气勃发的男子。
将军脱下盔甲,敛了一身杀伐气,那冷肃疏离的气韵藏不住。墨色长衣绣金线,人极是清贵俊朗。
定北侯望见谢兰玉的马车到了门口。几步上前,掀开车帘,与人对视一眼,欲要将车中人抱下马车。
“侯爷,此举不妥。”谢兰玉神色淡然地唤来长盛。他一厢刻意避嫌,倒寒了人心。
萧洵面对谢兰玉,心里总归歉疚多于计较,对诸如此类的小事有着自己的执着。
以他的作派,用不着看谢兰玉的脸色。他也不管人的态度,挽起谢兰玉的断腿,将人一路抱进府内入了房。
语气强硬地不由人拒绝,“别乱动。”
萧洵与谢兰玉自小就相识,一同读书习文。萧家将门出身,而谢兰玉乃是文官之后,因着陈朝文争武斗的风气,看不惯是实属寻常,亦有避嫌之意,由来交往浅淡。
去年打春,在为西南王一事上,圣上被小人挑拨,对西南王颇为忌惮百般猜疑。萧洵是西南王带出来的,自是倾力保人。
宴上,锋芒初露的大才子以笛筝隐喻。谢兰玉借古鉴今道,“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周旦佐文武,《金朦》功不刊。推心辅王政,二叔反流言。”
以唇舌之力轻松化解了危机。
也是自那一次,萧洵对谢兰玉外露欣赏和结交之意。二人之间的牵扯莫名变多,一来二往便以朋友相称了。
而谢兰玉的腿是因为萧洵,才教贼人报复受了重伤。在外不察,生生被人打残,伤到了经脉,难以治愈。断骨可接,但筋骨难续,这腿估摸着是废了。
这事要从当初萧洵被贼人追杀说起。手握重兵,又行事高调,少不得与人结仇。那日教谢兰玉撞上,顺手救了他。并将重伤的萧洵带回了府医治,坏了人好事。
萧洵此番回来,寻来了北地的名医给谢兰玉治腿。错过了医治的时机,重又断筋续骨,即便成功,如常行动怕是不可能了。好好的俊美公子哥,可不就是可惜了。
医师开了几副方子内服,交付仆从外敷的膏药,叮嘱天寒地冻伤腿需得注意的地方,众人才离开。
卧房只留下萧洵和谢兰玉。
萧洵剑眉横着怒气。一旁的痨病鬼则是咳嗽不止。
“别装了,我走后你都干了些什么,自个儿一次性说清吧。”萧洵把玩着手中的麒麟玉佩,烛光招摇,看不清他脸上愠色,倒是照得人越发英俊。眉骨俊逸,眉目锋利,板着脸也很是唬人。
他有心疏远不假,说他装病真冤枉了。谢兰玉实是被北人浓烈的药草引出了咳,一时没止住。
谢兰玉撑坐在榻前,直视对坐在桌案前的萧洵。“侯爷要我从何日说起?又是想问何事?我定当知无不言。”
“谢兰玉,你是铁了心要跟我划清界限?”萧洵入城后就想着一件事,见他把话问个清楚。
可显然,这人一副油盐不进的死鸭子嘴脸。
萧洵将手中的玉佩直直往榻上负气掷出,活像个闹性子的稚子。力度着实不轻,正中谢兰玉交叠放在锦被上的双手。
谢兰玉一介文生,皮薄肉嫩的,经那一砸手面就出了淤青。
他倒是不为所动,一副任君处置的清隽自如。
屋内的地龙升得暖热,谢兰玉病气毕现的玉面熏出芙蓉色,凌寒开出几点生气。
“我不在这段时日,你和颜灵是怎么回事?”萧洵听了些疯言疯语,却见他不在意地拢起袖掩手。他越是超脱物外,萧洵心中就越是酸涩,气恼。
他当下坐不住了,几步移至榻前端坐,质问道,“做了还怕人知道么?”
谢兰玉一怔,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萧洵兴师问罪的居然不是他传书颜嵩明,于通州一役上的反常…但想来也是,心仪之人被自己关在相府后院,就是没什么,那也是平白毁了人女儿家的清誉,哪个男子受这气?
朋友妻不可欺。
可这话,好像也不是。
谢兰玉想到颜灵那执拗倔强的性子,悔在一时冲动对她用了迷药。他是没做亏心事,但光这件就说不明白。
思忖片刻,他好生措辞,“我与灵儿自小结识,她一个女儿家,我不能看着她任性妄为,以身犯险。关了她实乃下策,若毁了她清誉,教她日后不好嫁人,若她愿意,我定会应父母之命,合媒妁之言迎娶灵儿。”
“谢兰玉,你真是好计算,真当我死了?”萧洵含怒。如扑食的饿狼般,寒光毕露。
谢兰玉学的是孔孟之道,君子当成人之美,但他现下藏着点私心。不搅浑水但也不想撮合,对此话不予置否。
“侯爷误会了。事已至此,我唯有尽己所能,弥补过失,不教灵儿丢了名节。”谢兰玉解释道。
在外奔走了一日,谢兰玉这身子本就不堪劳累,他又为之前的事情忧心,实在乏了,撑不起与人虚与委蛇的精气神。“天色已晚,侯爷请回吧。多谢侯爷挂念,我这伤已无大碍,侯爷不必自责,我分得清孰重孰轻的。”
他作势要摇床头的铃,唤来长盛送客。
猛地被萧洵握住了腕骨。谢兰玉欲往回抽,被抓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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