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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傍晚,铠亲自煮了元宵。

那圆子颗颗分明地镶在碗里,白白胖胖的煞是引人食欲,百里守约咬了一颗尝了,扬起唇角满意地点了点头,笑说“阿铠的手艺怕是快要让我拍马不及了”。对于此般名不副实的称赞,铠只是笑而不语,他又饮了几杯酒,不知是否有些醉了,主动执了勺子蹭到百里守约身边,一颗颗喂他吃了下去。

除夕时听鞭炮看焰火,元宵时,便是猜字谜看花灯。

百里守约知铠一向喜静,也怕两人偶尔放浪形骸的作风被他人撞见惹他尴尬,故而自铠来盘阳宫起,这里驻扎的属下仆人便向来不多,逢年过节时,就几乎全然放了假,只留了几个把守机要处的暗卫,连日常照顾起居的下人也遣了回去过年。暗卫向来行无声息,来去无踪,这偌大朱雀楼盘阳宫内,倒好似真的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华灯初上,两人于偏院一片空地之上并排而坐,身子底下铺了厚厚一层温暖裘皮,正抬头望夜空中漂浮着的万家燃放的花灯。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后,百里守约不知从哪也拿出一盏花灯,又从身后桌案上拿了两人之前互猜字谜时用的纸笔,要铠与他一人写一句愿语置入花灯中,且不得互相偷看。

铠望了他兴致勃勃的笑脸半晌,到底没舍得驳他,他捏着笔望了那空白毡纸片刻,很快便背过身书写了数笔。

随后不久,百里守约也写好,转过身来看向他,表情像个邀功的孩子:“阿铠,我们放花灯吧。”

那花灯最后,并没能飞到天上去。

笑容僵在脸上,百里守约甫一迈步,便觉头晕目眩,眼皮如同坠了千斤秤砣一般,直直地往下坠。浓烈困意袭来,指间花灯倏然落地,他一个踉跄身子前倾,差点栽倒在地。

身体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鼻翼间嗅到那熟悉的冷香,百里守约一阵心惊,一手指尖猛掐手心试图保持神志,另一手紧紧攥住触手可及的布料,启唇欲言,却觉意识混沌,半个字也发不出来。

铠将他安置在绒铺上,站起身前,根根掰开了他紧抓着自己衣摆的手指,阖上他兀自强撑着不愿闭上的眼睛,轻声道:“睡吧,守约。”

他本欲直接离开,却还是没忍住回过头,又看了他一眼。最终,他反身半跪下去,俯身在百里守约额头落下轻柔一吻,喃喃道:“守约,你瞒了我三年,我骗了你五月……算我们扯平了。”

在百里守约兀自想要看清、却越来越模糊的视野里,那片蓝袍衣角像花一样旋身而起,又飘落在地,随后便打着转儿地渐行渐远——再也没有回来。

百里守约再醒来的时候,正安稳地躺在那暖裘之上。

入目便是夜空正中一轮饱满玉盘,盛满了世间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那银盘之外环绕着京城百姓燃放的漫天灯火,那些花灯流光溢彩,形态各异,却没有属于他的那盏。

百里守约坐起身,盘膝将真气灵力在体内运转几个周天,估摸了一下时辰,子时已过,那人应是已经出城了。

他又怎么会看不懂铠这次失忆时的反常,可梦太美蜜太甜,只能亦步亦趋地过每一天,生怕打破那桃源幻境,坠入无尽深渊……思及此,便更觉心中凄冷。

百里守约站起来,浑身仍有些酥麻不适,却难抵心中如被刀剜一般的苦痛绝望——天大地大,铠若是真的想走,他又能去哪里寻他?就算真的寻到了他,又该如何去做,才能挽留他片刻,再做一场那迷离美梦?

他思绪一片混乱,跌跌撞撞向前走了几步,竟有种不知此身在何处的茫然,脚下突然踢到一个滚圆物什,险些将他绊倒,百里守约手按在桌案上勉强稳住自己,垂眼去看,原是那件未及燃放的花灯。

他会在那上面,写些什么呢?

思绪毫无回寰地又转到那人身上,百里守约怔然凝望那红艳圆灯,有些怅然地想着。

他所思所愿,是想早日彻底摆脱自己,还是……

思及此,百里守约伸手去够了那盏灯,有些迟疑地去探花灯中那被唯一剩下的一张字条,打开被字墨洇透的薄纸时,连手指都在根根发颤。

两行小字赫然映入眼帘,百里守约呼吸一滞,酸麻从指尖窜到头顶脚趾,像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冰水,他骤然浑身发冷。

那黑墨沁毡纸,笔勾穿人心,是写着——

生则与尔相依,死则魂归故里。

“你为何不干脆直接杀了我,却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百里守约废了我的武功,我自是逃不过你一剑。”莫枭手上被牵着锁链,凭感觉看向侧前方走着的目不斜视的铠,轻嗤声在幽深昏暗的空旷山洞中响亮异常,他笑道,“呵……你总不会是怕朱雀尊上怪罪,所以不敢吧?”

铠厌恶他至极,自是懒得理他,甚至未回头看他,只猛地一扯手中锁链,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链条哗哗作响的声音几近震耳欲聋,莫枭狼狈地踉跄跟了几步,才勉强没让自己摔趴在地上,却没肯认怂,继续出口挑衅他:“原来寒星之子凯因,也会顾及他人情面,对灭族仇人心慈手软啊……在这一点上,你倒是比不上你那个屠亲戮族的好妹妹——”

一道寒光划过肩侧,倏然剌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莫枭因疼痛咬紧了唇,又被铠拽着走得更急了些。

两人走了约莫一刻,终于隐约能窥见洞口微光,疼痛让莫枭视线有些模糊,直到出了那暗谷,柔亮夜光铺洒眼前时,他才认出眼前那经年不变的琼楼高台。

正是寒星殿。

莫枭望向那年久失修却依然恢弘肃然的神殿,便知那就是自己此行甚至此生的终点,他呵呵一笑,颇有些自嘲意味:“如今故地重游,倒真是心绪颇多。”

铠仍不搭理他,正对着那空洞漆黑的殿厅,缓慢地闭上了眼,夜风撩起他垂落身后的银蓝长发,吹散了他含在口中的轻喃——

我回来了。

“凯因,你难道就不好奇,你族人倾尽毕生守护的灵铠,究竟蕴含着多么强大的力量吗?”

锋利剑尖抵在胸口,莫枭望向面前持剑笔直而立、面上神色毫无波动的蓝衣剑士,突然生出几分时空倒转之感,那时,便是他执了一柄剑,趁那人浸于悲痛之中毫无防备之时,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但他却没有死——他最想杀他,却偏偏杀不了他,便就愈加痛恨他。

莫枭想着,一路佯装出来的无畏悠闲全然褪去,只余下面上扭曲的疯狂:“我最是恨透了你这般若无其事的模样!师父因你族涉险身死,守约又为你神魂颠倒,我一生所有珍贵之物皆因你而变,因你而灭,你若不死,我又如何能甘心?!”

铠只是淡然地看着莫枭狰狞面孔,剑尖一推便没入半分,祭出心头一簇鲜血,他冷然道:“说完了吗,说完我便动手了。”

莫枭却突然仰天长笑,笑得身体震颤,胸膛间血肉模糊,他恨声道:“你当真,就不曾顾及他半点?!”

铠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先是百里守约持笔时饱含希冀的笑容,随即便是那白纸之上字字明晰的“前尘皆忘,厮守永生”……那张薄如蝉翼的字条此刻正贴在他胸口,灼得他心脏都沉热发痛。

“我知晓你性命牵扯他至重之物,”剑尖又扎进半分,无限延长着莫枭的痛苦,铠执剑的手丝毫未抖,就如同他的声音,“事毕后,自当负荆请罪,竭力偿还。”

谁知莫枭听得他此言,愣了一瞬,随即笑得更加猖狂,他大笑时,胸膛牵扯剑刃,奔涌出更多鲜血,却像浑然不觉一般,纵是血肉模糊,仍兀自笑道:“可怜那百里守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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