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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月夜,风吹过插进格栅的柳叶发出簌簌的轻响,在这一片寂静的深蓝中显得有些骇人。雕花楼宇的最高层支开了一格窗子,隔着上绘野鹤的绢绫折屏,依稀可见房内几个人影。
“你要去安西?”一身黑衣劲装的刀客摘下头上的竹笠放在桌上,他挑眉看向前方的弱气公子,咽下了口中的茶,攥着青花描金瓷杯,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杯壁,嗤笑一声:“隔着八百里瀚海,就你这幅样子,活得到安西吗。”
身着金绣丝缎的小公子还未开口,持器侧立一旁的灰衣侍卫便已忍耐不住。他一掌拍向乌木桌面,发出一声震响,杯盘碰撞叮当,倒是先把小公子吓了一跳。
“京鸿雪!你怎敢如此口无遮拦!”
京鸿雪翻了个白眼,头一甩将用红绳束得干净利落的马尾挑到一边,心想你家公子若死半路上,难不成我要向你讨佣金么。
他没说出口,但却没好气地将茶杯朝桌上一摔,几滴茶液溅向四周,乌沉沉的桌面被洇出几点深邃如墨的痕迹。
京鸿雪头撇过一旁不再言语。那公子哥先是伸手拦下了正怒目圆瞪的侍从,掩面轻嗽几声,而后徐徐开口:“小友若有顾虑,我可预先支付一半的酬劳。”
京鸿雪撇嘴,挥挥手表示自己已不想再谈:“不接,你们家麻烦事太多。”他一脚蹬开宝相雕花圆凳,抓起随身的黑金横刀起身欲走,刚推开厢门,却被公子哥的一句话绊住了脚步。
“酬金,可以加码。”
京鸿雪闻言一愣,他缓缓回首看向公子哥苍白的俊脸,眉梢一挑,随即挥臂掩上门,拽起一把圈椅便一脸笑眯眯地蹭到了公子哥身旁:
“少爷,您细说。”
郑小公子扯开嘴角,被苍白面色衬托出淡淡血色的嘴唇化出了颇具深意的微笑。
……
萧瑟的秋风将驿馆周围的高大杨树上的叶子吹得哗啦作响,长安城郊本就人丁稀落,这最偏远的驿站又处于峻岭崇山的关口中,叶片零落,空余寒凉之意。
京鸿雪简单备好了此行所需的行装,牵出马匹开始等他财大气粗的雇主准备好了就一同上路。
他也没想到这一单会接的那么痛快,京鸿雪的目光落在官道两侧丛生的枯黄杂草处,又开始啃起了自己的指节,他开始思考时经常会下意识做出这种小动作。
郑小公子本名郑成意,排行老三,是长安西市那家盈和香料庄的老板郑卫光最小的儿子。娘胎里带来的弱症令他自生下来便体弱多病,疾患不断,于是被他老子常年藏在府里。有名的游医郎中接连到访,一碗接一碗苦药汤子灌着,除药石之方以外甚至还求神拜佛开坛做法,这才平安无事养活到这么大。
小公子不出世,他家那个老的,可是一等一的麻烦人。
京鸿雪多干取人性命的营生,倒是少跟贾人打交道。不过干他这行的消息多少要比旁的人更加灵通。酒肆客栈,地下钱庄,同茶客赌徒闲聊几晌,便知那香料庄子的郑家做的不是什么寻常生意。有知情人信誓旦旦地同他描绘那郑家大院里的邪诡的气氛,京鸿雪只是不屑一笑,当做以讹传讹的琐闻不以为意。
若世上真有鬼神,怕是早就有怨魂来索他的小命了。想来那郑家不过是同他曾见过的其他商贾人家一般求了邪路小神以求庇护,这种事他倒是见过不少,只不过他并不精于此道,仅是了解个略略,更多的诡怪轶事还是就如同这般道听途说而来的。
京鸿雪很少干走镖的生意,最远的一次便是向东走了趟太原,取了金主仇家的项上人头,除此外再未远离长安去谋营生。照他自己的话说,走镖的单子少则八九天,长则两三月,不如杀人的单子一刀砍下去来得痛快。
说白了还是嫌来钱慢。
可是如今他没得选,前阵子一桩单子没收好尾,现下开罪了官府里的一位校尉,又是在皇城根脚下,让他行事多有不便,只能暂时出去避避风头。谁知自己刚在长安吃得开没多久,消失了不到半月,生意便被同行抢了干净,一想到这京鸿雪便恨得牙痒痒。
他不结社,不交友,素来独善其身,在长安各处盘根错节的势力圈里,像个格格不入的怪人。京鸿雪有自己的考量,也从不担心落入无人相助的窘迫境地,他自打被迫随师父一同叛出宗门之后,在这浩浩茫茫的江湖里,就再难寻几个可倚信的人。
他师父临死前用沾满鲜血的手指点着他的脑门,叫他别相信任何人,只有银子才不会背叛你。
京鸿雪听进去了,而且听得十分认真。
他年岁尚浅,刀口舔血的日子确是过了许久,可是时日虽长,也没让他对江湖险恶多少长点心眼。京鸿雪见了坑就跳,也多半赖他那爱财如命的毛病。
郑小公子的单子下得蹊跷,可他即使满腹狐疑,最终脑子里牵着理智的那条弦还是被白花花的银子烧断了。银子又不会骗人,更何况阔气的郑小公子已经提前预支了他将近一半的酬劳。
他在这边啃手啃得出神,那边小公子的大队人马已经到了,小公子骑着高头大马混在队伍中,一行四五人只余一辆装货物的板车蒙着灰扑扑的油布,想必这便是此行要送的货物了。
说是大队人马,实际上只是一个公子哥带着三四仆从罢了。
京鸿雪一个动作从驿馆的棚顶翻身而下,点地无声,他前几年为了方便逃命练出的轻功自是一绝。他收好随身的短匕与长刀,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望向驿馆外的官道上被卷起的尘烟。那小公子正骑在一匹毛色油亮的黑马上,往日里浮夸的攒金发冠与苏绣罗缎此时都已换成寻常制式的粗布麻衣,只是那面色依旧苍苍,不带丝毫血气。
京鸿雪抿嘴不语,这小公子倒是不傻,走商的大道难免有剪径小贼出没,若是气运不济还有可能遇见成规模的山匪。光是带着大宗货物已是贼人眼中不可多得的肥羊,若是一身光鲜招摇过市,简直是成心朝自己脑袋上贴个富贵愣货的标签。
郑小公子见他走来,朝他微微颔首致意,京鸿雪轻松翻身跃步上马,向郑小公子抱拳一鞠算作回礼,随后驱马行至队伍前侧,高声询问道:“三少爷,即刻便启程出发吗。”
“事不宜迟……咳咳咳……”郑小公子的嗓音虚浮,声音从后方传来幽幽然钻进他耳中,仿佛隔着一层纱罩一般:“少侠,此行有劳了。”
于是京鸿雪用脚刺轻点马肚,催动马匹前行,前方夕光无限,天际边洒下的金辉遮于层叠峻岭之后,路至尽头不见远山,只能望见四溢的金边。京鸿雪轻叹,此行一别又是月余,只希望等他再回程时麻烦事能少些吧。
热风成浪似的,卷起沙子拍在人的脸上。京鸿雪靠在石拱下的阴凉处,将牵马的绳子系在木头桩子上,任由风沙刮过他额前的碎发。
他们这一行已近月余,再往西行,便是阳关。
京鸿雪自幼长在西蜀,还算细嫩的一张脸皮快被这朔漠的烈日晒裂开来了,即使嘴唇干裂得渗血,他也舍不得拿宝贵的饮水来润一润。他挑挑拣拣起饼皮上的沙粒后往嘴里一送,嚼吧几下又磕了满嘴牙碜。呸了两下嘴里的沙粒,万般无奈下也只能拿着这沾满灰的胡饼强往肚子里送。
想必他那锦衣玉食娇养长大的金主少爷这遭是有的苦头吃了,京鸿雪一时想不通,郑家庄子虽然称不上家大业大,但又不至于只剩这一个主事的人手可用,何必让这病殃殃的药罐子出来担这份风险。
京鸿雪腰上系着皮袄,两筒袖管连着上襟耷拉着蓄在腿侧。漠原一日温差甚巨,他这等精于练体的武人裹得严实了便承不住日间的高温,于是选了这松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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