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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早晨八点的吉麻街还沉浸在宿醉未醒的朦胧之中,很容易从那些搓着浮肿的脸走过的零星路人里分辨土着与外来客。
隔壁的姜玛德琳倚在墙上抽烟,目送客人遮遮掩掩拐出巷子,一扭头看见江万,立刻换上浮夸笑脸,斑驳红唇快要咧到耳根,圆润的胳膊向后拨弄亚麻色卷发,甩着胯刚要扑上来,突然被他身侧歪出的一张苍白冷漠的脸拽停脚步,
顿时没了调情的心思,翻着白眼哼哼,“出门啊,这么早。”
周西从江万身后走出,两人并肩立在巷子里,都戴着棒球帽,男帅女靓,看上去朝气蓬勃,十分登对。姜玛德琳瘪嘴,抬脚踩灭烟头,又翻着白眼原路返回。
走到家门前,哦了一声,“张小草留了东西,”指了指灰石窗台上的一箱牛奶和一篮鸡蛋,“听他说昨天靠江万挣了钱?有好事也不叫我,哼。”说完屁股一扭,摇头摆尾地进了门。
周西并未理会她的反复无常,把鸡蛋牛奶收进屋,继续今日的行程。
住地偏远的好处之一——公交总有空座。吉麻街是始发站也是终点站,司机们来来往往,对周西和江万这对长相漂亮且生活规律的年轻人都很有印象,今日见他俩一起走来,好奇问道,
“唷,你们认识?”
旁边有人挤眉弄眼抢答,“何止呢。”司机了然一笑。
时间一到车子发动,两人径直走到后厢,占了角落前后相邻的空位。江万趴在椅靠上睡觉,周西则是塞了耳机听歌。窗户拉开一条小缝,吹进的风像一只调皮的手,搅弄得一长一短的黑发不分彼我,在这短暂缠绵的狭小空隙里偷偷诉说着柠檬香味的秘密。
直到渐渐驶入闹市区,车窗被关起,大功率的冷风呼呼向下吹散人流带来的热气。途径一所大学校区时,上车的几位高校男生看到周西,眼睛俱是一亮。哪怕戴着帽子侧过脸,她优越精致的轮廓弧线还是能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几人说说闹闹,状作不经意走近,周西心里对这类把戏说不出地厌烦,当其中一人边用余光观察自己边跃跃欲试往身边坐时,她突然摘下一只耳机转手塞给江万,仰头靠在椅背上,枕着他的胳膊,声音不高不低,恰能叫人听清,
“你听这个,好听么?”
男生刚一坐定,立刻明白这是挑到了冷板凳。等江万揉着眼睛抬起头,他只感觉屁股下面像是架了一堆火,烧得他手足无措坐立不安。
好在这种煎熬并未持续太久,两人到站下车,脑袋凑在站台地图前指指点点,任谁看去都是天造地设的好对象。
周末公立医院的拥挤程度绝对不亚于商场大甩卖,吉麻街居民既没有三城区医保也没有帝国官方认可的通用证件,这种类似于黑户的尴尬身份使他们在外行事举步维艰,非得有社会地位的人作担保,才能申请用于工作和学习的临时居留。
周西和江万,一个通过大老爷、一个通过柏先生,是吉麻街屈指可数能在太阳下行走的人。即便如此,他俩也心照不宣地尽量避开政府机构,选择了态度好花钱多的私立医院。
挂了神经内科的号,人美嘴甜的护士拿着付款单领江万去拍脑部ct,周西坐在等候室,心里默列一会要去购物的清单。
“周西,周西?”
她循声回头,挑眉望向来人,“小林?”
小林郁走到她面前,低头浅笑,“我看很像你,没想到真是。”
男生有一张灵光富贵得恰到好处的脸,不至于让人望之生畏,也不会让人轻易妄念。周西想起学校女生形容他的一句话,
“爱情剧里的男三号。”
她刚要站起来,被他挥手按下,并排坐在软沙发上聊天。
“你生病了?”
“你病了?”
异口同声令两人相视一笑,周西摇头,“陪朋友来的。”
小林郁也摇头,“这是我祖父的医院。”
周西定睛一看白墙上的贴字——小林仲综合病院,嘶地倒吸一口气,“你总往校医室跑,我还以为你身体不好。原来是在学校做义工。”
小林郁挠挠头,“挺惭愧的,校医是我父亲的学生,平时去签个到,将来申请大学可以写在简历里。”他绞着手指羞涩道,“我也以为你埋头学习,不理外事。”
他指向周西手里的病例单,“方便我看一下么?是做什么检查?”
“脑ct,和人打架摔了一跤,害怕得脑震荡。”
小林郁若有所思,“ct要两个小时才出片,你是在这里等,还是到点来取?如果在这里,可以跟我去会客室坐坐。”
周西默默计算商业街到医院的距离,她不想顶着正午的太阳在外晃,也不想就此放过和他攀谈的时机。平日在学校里一贯维持独善其身的姿态,畸形的自尊心确是一方面,有意为之也是一方面。
她看惯了陆里弄的男人女人谄媚讨好的丑态,总以此约束自己要与众不同。可是水清无鱼,自尊强烈到了某种程度,便显露出藏在水底名为自卑的夯硬基石。二者如光影相生相伴,外表故作清高,心里的阴暗疯狂滋长。周西有时觉得自己的皮囊已经变成了一只被撑到极限的猪尿泡,只要拿指甲轻轻一抠,肮脏的思想和算计就会代替内脏喷涌而出,流洒一地,到那时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个没有心肺,只被淤泥填满的画皮怪物。
捏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用力,她盯住自己雪白的鞋袜和光洁的小腿,看得越久,越觉得喉咙破了道口子,从里面漏出一股股浓黑的墨汁,把那片刺目的白染成坑坑洼洼的丑陋癞斑。
小林郁以为她顾忌到同行病人,不好擅自做决定,于是好心转移话题,
“你在听歌?有喜欢的歌手和乐队么?”
周西揿亮手机,把屏幕上的音频递给他看,“选修外语听力。”
小林郁有些惊讶,“你会考外语是八洲语?”他欣喜地指了指自己,“我就是八洲人,虽然平时在家和父母说普通话,但每年回乡下祭祖,同老人都是讲八洲语的。”
周西有些无语,心想,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人,你的姓氏早就把“八洲”两字刻在脑门上了。不过哪怕心里对小林郁抱持的期望大大降低,也不影响她摆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真诚附和道,
“好巧。”
男生躲闪的目光,桃子般的脸颊,支吾不定的话语,一切熟悉得让人厌倦。这种从她十一二岁开始就围绕在身边的独属于少年情窦初开的眼神,旁人或许会赞美它像春日枝头芬芳的水果,不适合品尝,却能弥久珍藏那份平滑动人的光泽。可一旦身处林中,满树酸果子挂在头顶,既不能解渴又不能充饥,久而久之,再鲜艳的颜色看在眼里也会变得疲惫黯淡。周西很早就学会这个道理——少年的喜欢是永远等不来成熟期的果实,不能指望它瓜熟蒂落,因为直到枯萎脱水,它的根茎始终牢牢被树枝抓握。而她能做的,只有抓住那颗果子,攀踩枝桠,借此一步一步走到树的顶端。
所以当小林红着脸向她提出课后口语练习的邀约时,周西心如止水,思索片刻点头应下。
男生被天降惊喜砸得晕头转向,大脑自动为这历史性的一刻配上背景音:这是个人的一小步,也是人类的一大步!他高兴得几乎要在幻想中的月球上翻两个跟头,甚至摩拳擦掌,想继续尝试刚刚未尽的邀请。
可还没等他开口,请周西去会客室喝杯咖啡,顺带讲解一下家族医院的光辉历史,一个低沉的男声不合时宜闯入,打断了他准备好的说辞。
“周西。”
看清男人藏在帽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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